櫻與葉
26.
相叶看着对方离线的信息，把方案调出来，对要进行修改的部分一一标注。
看了看时钟，庆幸对方说话的要求诉求和思路条理都很清晰，让他还有很多时间可以调整状态。
做这一行久了会经常遇到一些说不出具体要求的客户，这才是比较痛苦又费时的工作。
比如“我想要更好看一些”“我想要更充满攻击性”等等。
当然，是客户的需求总是要满足的，只是要花上大量的时间去摸索客户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而今天遇到的客户，这种概括性极强又能简单告诉你想要修改成什么样的这种感觉。
让他久违的想到了某个人的笔记。
那时他总是佩服那个人可以这么精准的概括老师的讲义。
而现在他才明白，其实要做到也不是特别难，只要花时间认真去学习整理练习，时间久了自然就能概括精准。
现在，他也变成了自己曾经崇拜的人了。
相叶微微松了口气，切换到画图界面。
这部再一次引爆大家焦点的漫画，是唯一一部不需要大纲的漫画呢。
倒是给他省了不少心思，意外的是他曾经害怕而一直没去触碰的那块地方，现在面对起来却变得很平静。
他似乎正在慢慢接受自己曾经真正爱过、痛过的这段经历。
等这部漫画完结之后，他应该也可以不用再躲藏了。
另外，他还需要去一下那个咖啡馆，设计要调整的话他得再去现场看一看。
“难得猫老师有一部‘人’的作品诶，可是这也太悲伤了……”
“很难想象在这么小的时候就遭遇这些之后怎么面对他喜欢却又很清楚知道自己是被放弃的人。”
“很可怜，但有时候想想……也是因为他不够勇敢吧。”
“不够勇敢也不是他需要被伤害的理由。”
樱井吃完午餐顺着大楼散步的时候听到两个女生坐在花坛边低声交流着。
猫老师，不就是最近晚上在看的那个漫画家……不过她们说的好像是新作，因为没完结，所以他还没看。
不然晚上先追平进度。
午休结束回到办公室的樱井处理了一阵集团发来的邮件，打内线发现小助理不在座位上，于是打了手机问他在哪里。
“啊，樱井课长，lemon设计师说想要再看一看店面，所以我带着中介一起去给他开门顺便……啊，你好，请问是lemon吗？”
“是的，水田先生您好，麻烦您了，其实您可以不用来的。”
“哪里话，正好有些细节也想再跟您……课长失礼我先挂了。”
“等……”樱井握着电话，僵硬得连手指都无法动弹。
对面那个声音，如果他没听错的话。
相叶雅纪。
是相叶雅纪！
电话再次拨过去没有人接听，应该是忙着进入店铺里。
樱井立刻拿着车钥匙往停车场跑去，这个时间赶过去，或许来得及。
一路把车开得飞快，不论如何他都不能再错过这次机会。
这么多年始终没来及找回的那个人。
“课长？！你怎么来了？”小助理有些震惊的看着自家被描述为炸弹还有十秒爆炸都能淡定喝茶的课长跑得衣衫凌乱的冲到自己面前。
“le、lemon……在哪里？”
“啊？”
“我说！设计师在哪里！”
小助理看着表情近乎狰狞的课长，吓得快哭出来，“走了啊，他说还有事就赶JR先走了……”
“走、走了？”
“是的……”
眼见樱井要去追，小助理一把拽住了他，“课长，追不上的，已经走了十几分钟了！”
“……”
“对不起课长，我是想干脆在这里逛一逛等差不多下班直接回家所以才没走……”小助理憋着嘴，默默低下头。
樱井调整了一下呼吸，四处张望了一下，又扭头看向小助理，“什么样子？是不是高高瘦瘦的？”
“诶？”
“耳骨、耳骨是不是有耳钉？”
“啊……高高瘦瘦的是没错，但是耳钉我没注意，他戴着帽子和口罩……”
小助理看樱井匆忙拿出手机翻着相册，很快又伸到他面前。
“是不是他？”
“可、可能是……”看着手机里那张不知道从哪里翻拍的照片，小助理眯着眼睛仔细辨别着，“但是我真的没注意看，他戴着口罩。”
看樱井有些失望的收回手机，小助理急忙说着，“不然我们再约他出来一次，这是您认识的人吗？线上联络的话……”
“不用了，我自己想办法。”樱井翻了翻周边地图只有一条JR，可是这么多站或许还有换乘……根本无法判断。
相叶雅纪。
一定是相叶雅纪。
樱井开车回到家，放下包倒在沙发上。
安静的房间里大脑又开始回放几小时前话筒里听见的声音。
那个有点嗡嗡的，但是带着一丝笑意的声音……一定就是他。
从沙发上坐起来，顺手拿过笔电打开浏览器，突然又跳出来漫画的网页。
其实他还没想好要怎么联络相叶。
如果在即时聊天里直接问会不会太唐突而吓到他。
他几乎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打开了中午散步时她们说还在连载的那本漫画。
一直在走神的他，突然在看到等补习班朋友下课骑着自行车的少年时回过了神。
等一下，这个既视感。
男生遇到了女生和女生喜欢的人一起出教室。
男生笑着和他们打招呼然后去吃饭、男生很爱吃炸鸡、男生总是被女生嫌弃却又说跟他是最好的朋友……
樱井整个大脑都清醒了起来，几乎捏紧了心脏继续看下去。
太相似了。
除了他自己的性别从男生变成女生之外。
这些故事发生的场景……分明就是……如果是这样，那、那一天，在酒吧里……
樱井痛苦地捂住脸。
他其实有想到相叶的第一次应该发生了什么……不是很愉快的事情。
因为他曾经问他第一次是不是也痛的时候，相叶的反应极度反常，甚至把他赶了出去。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在立花玩游戏问相叶第一次经历的时候厉声阻止。
痛到耳鸣的大脑中，有一丝记忆突然从脑壳的缝隙中爬了出来。
那次酒吧之后，他有问过相叶没事吧。
他记得他当时笑着回答。
「有一种像是被强暴一般的刺激，超爽的。」
可如果相叶从来都不是什么玩咖，那……其实他甚至已经用这种戳痛自己的方式隐晦的告诉了他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所以，是他。
路过，却无视了相叶的求救。
甚至在事后……还自以为是的劝他不要玩过界。
樱井翔，你到底都干了些什么混账事。
27.
事到如今，还有脸去见他吗。
他甚至不敢想象当时的相叶会有多痛苦。
而他在相叶痛苦的时候又在干什么。
嘴上说着把他当最好的朋友，却只想着怎么让他帮自己追求立花。
曾经自己也有过疑惑的事情，比如那些减少的肢体接触，那些越来越少的分食，那些不再一起上下课……那些时刻站在他这一边的相叶雅纪，是真的喜欢过自己，所以才会越来越和他保持距离。
他甚至……因为立花，和他上了床。
他一定是疯了。
漫画里男生被女生用力推开的身体，男生最终也舍不得扔掉的那些笔记，男生在酒吧里看着女生和另一个男生亲密的说着话，男生一个人默默地吃药等窗口期检查结果，男生和女生毕业时一起拍过又被男生转身默默删掉的照片，男生背着女生自己一个人去打耳洞，男生为了忘记女生而去找了个女朋友……
每一话下面都有人评论「太虐了」「太痛苦了」「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樱井颤抖着指尖，想着你们根本不懂，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想要了结自己的人是我。
那个自私到极点的人，是我。
竟然会是我。
凌晨四点，外面的天已经蒙蒙亮了。
樱井听见“叮”的声响，网页出现了新内容提示，指尖下意识就往下拉了一下，出现了新的一话。
男生无意中见到了女生喜欢的那个人，在酒吧里那个人告诉了男生真相。
「你知道的吧，我和你之间她从来没有选择过你。」
眼睛痛得有些难忍，樱井用力举起鼠标砸向墙壁，嘭的一声响。
漫画中的男生最终一个人离开了酒吧。
而那天之后的相叶最终也没来找他。
因为相叶知道，自己不会选择他，而是会选择立花。
相叶会这么想一点也不奇怪。
因为，都是他自己之前种种行为造成的。
「下一话大结局，漫画名字也会公布，网络和实体会在同一天完结，敬请期待。——猫」
樱井抬起视线看了看，才发现标题是漫画404更新中。
猫是相叶雅纪吗。
确实，在看猫前面几部作品时，有些跳脱的思路和突发奇想确实会让他有种熟悉的感觉。
相叶雅纪既当着网络设计师又在闲余画漫画吗。
会有多少人看到这部作品呢。
樱井看着庞大的阅读量，即使是凌晨按一下刷新都会很快翻页的留言记录用力关上屏幕。
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可以有无数种办法找到他。
他可以通过不错的人脉找到出版社的朋友想尽办法站到他面前。
他可以通过公司设计稿的公事用陌生人的方式约他见面。
相叶就在日本，甚至离他并不遥远。
他向来都是订好目标就一直朝这个方向努力的人。
只是现在的相叶雅纪，好像变成了一个他永远都触摸不到的目标。
现在，这个当下，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是不是还有资格去找他。
他是不是还能去找他。
他……要以什么身份出现在他面前。
茶不思夜不寐。
樱井在下属和同事对他议论纷纷的环境里行尸走肉般的度过了两周。
他没有办法不去想，虽然之前他也一直在想。
他是真的把相叶当朋友看吗。
还是故意不去面对他对自己的感情一直装得视而不见？
他是真的不知道相叶喜欢自己吗。
还是故意放纵他对自己的喜欢而享受他一直在身边的感觉？
他明明就能感觉到相叶不怎么喜欢立花，却一直拉着相叶帮忙，是完全自私的行为。
他喜欢相叶吗。
是像爱情一样的喜欢，还是像友情一样的喜欢。
他以前究竟喜欢立花什么。
可爱的，单纯的，明亮的，像小松鼠一样……这种映射究竟是怎么产生的。
这种映射……最早难道不是从相叶身上折射出来的特质吗。
他已经完全搞不懂自己。
对着笔电的连载网页发着呆，直到更新提示声响起。
立刻支付了费用点开结局。
他迫切的想知道，相叶会给故事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但是他又怕知道，相叶会给故事预设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他开始坐立不安，迟迟不敢滑下鼠标。
最终他抱起笔电，深呼吸几次，关掉房间里所有的灯，盘起腿窝在墙角沙发里。
男生鼓起勇气去找了喜欢的女生，告诉她他所知道的一切，女生果然没有相信他。
「你不信我，我们认识这么久……那我算什么呢。」
「你们之间有可比性吗？」
「……怎么，我是妖怪吗？」
「……你不该说他坏话。」
男生抬起眼睛深深地看了女生一眼，刻进血脉一般。
「嗯……那就算了吧，抱歉，我不该说他坏话，真的……抱歉。」
男生脸上的神情有点难堪。
他微微扬起嘴角，却垂下眼睛不再看女生，转身离开。
『或许我只是在嫉妒他。』
『喜欢一个人很珍贵，所以祝你幸福。』
越来越深的夜晚，整个城市好像都没有为他亮着的灯。
男生又一次走到桥洞下面，看着月光下微微晃动的水波，一步步走了进去。
这次没有流浪汉再递给他一枚小蛋糕。
这次他也没有再哭。
他想到他和她牵着手在樱花飘落的季节奔跑着去上学。
他想到他骑着单车载着她在夕阳下迎着风经过一个个信号灯。
他天天都对她说明天见，他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迎来又一个明天。
原来他是这么喜欢她。
喜欢到可以不再需要明天。
因为他的明天里，已经没有她。
水淹没下巴的时候他微微笑起来。
仰起头看了一眼蓝黑色的天空，在月光下踏出人生最后一步。
闭上眼睛放弃了所有挣扎，他终于在水里找到了永恒的安宁。
『今天过后，再也不会痛了。』
—ฅendฅ—
Memo：「感谢看到这里的每一位，那么现在就来公布这篇漫画的名字——《第三人称，单数》。再次感谢大家的喜爱^^我们下次再见。——猫」
所以他曾经臆想的结局是这样吗。
所以这是他当时真实的想法吗。
告诉他，然后被拒绝相信，然后……一个人去死。
那现在的相叶……等于重新活了一次。
感谢上帝。
感谢上帝没有让相叶选择死亡，而是在茫茫人海中坚定的活了下来。
不然，现在的他就会是一个，杀人犯。
樱井合上笔电，陷入无止境的黑暗中。
[2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