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公司上上下下在听到老板要请假几天的消息都感到了震惊。

工作狂竟然会请假，还是在这么忙的时候。

不理会公司职员的各种猜疑，樱井背着包去了千叶。

 

知道了M是相叶，就让他得到了更多信息的可能。

公司的资金已经能正常运作，之前的朋友也见风转舵的回到了身边。

他也权当无事发生，有意无意的跟他们打听了一些关于M的信息。

 

辗转了很多人，才终于遇到一个还有印象的人。

 

那个人告诉樱井，M高中毕业就已经在这个行当工作了，他很有天赋也很有才华，在工作一阵之后似乎跟他的一位好友合伙创业，开了一家广告公司，后来的事情他就不太清楚了。

得知这个消息的樱井在网站上查了查，果然找到了相叶和另一个人的名字，贯地谷司。

他又在网上搜索这个名字，所幸的是这个姓氏并不常见，樱井过滤了一下信息，就找到了这个人的邮箱。

 

但对方似乎并不想再提起当年的事情，一直在委婉的拒绝他。

樱井显然不想放弃任何可能性，最终，贯地谷说自己在千叶，如果想要知道就来找他，当面说。

 

寻着门牌号，樱井找到的是一家拉面店。

他拉开门说着打扰了，就看见一个小孩朝他跑过来。

“欢迎光临，这位客人请坐。”

樱井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拉开一张椅子坐下来，“请问贯地谷先生是在这里吗。”

 

他才说完，厨房的帘子就被从里面掀开，头上包着毛巾的男人走出来看着他，“是樱井先生？”

“是，你好，我是樱井翔。”

“你好，我是贯地谷司。”男人在围裙上擦着手，“要先吃点什么吗？”

樱井看着眼前小孩子殷切的眼神，拿起菜单看了看，“那就要一碗招牌拉面。”

 

他已经连续几天没有好好吃过东西，大量的拉面让他的胃有些难受，但他仍然坚持吃完了。

“谢谢招待。”他笑着将筷子放好，看着拿着两杯茶在桌边坐下来的男人跟他的孩子说着你先回房间写作业，我跟叔叔有些话要讲。

等到店里只剩下他们两个，樱井拿起茶杯喝下一口。

 

“樱井先生，相叶他现在……还好吗？”

看他搓着围裙的手渐渐收紧，樱井放下了茶杯摇了摇头。

“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想找你来了解一下，你们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确切的说，我想知道，相叶和德井小姐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按道理来说，一个是富家千金，一个是初出茅庐的广告新人，能遇上的概率实在是很小。

 

“这家店你觉得怎么样。”贯地谷没有直接回答樱井的问题，而是又提了一个问题。

“不错。”樱井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在环顾了店铺之后才回答了他。

贯地谷伸手摸了摸他们面前桌子的桌面，反复了很多次。

“这家店是用德井给的钱开的。”

 

他抬起头看着樱井挣扎道，“我希望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樱井静静的看着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贯地谷避开了樱井的眼神，深吸一口气讲起了当年的事情。

 

他和相叶是在工作中认识的，相叶发现贯地谷同样来自千叶，出于老乡的心理，他们的关系也走得很近，之后相叶便在喝酒时提出想要开个广告公司，他当即提出想要一起合伙，两人一拍即合。

他们为了注册公司的事情奔波忙碌了很久，好不容易成立了一家小公司。

当时的相叶和他都很拼命，为了能找到合适的项目一直去一些有项目的大公司自荐。

 

项目接得并不太顺利，但他们仍然乐在其中，为自己的理想不断的奋斗。

哪怕是自己不怎么感兴趣的项目，哪怕是一些利润很低的项目，都来者不拒。

后来公司慢慢有了一些小起色，盈利的那天他们喝酒庆祝了一下，也不敢过于铺张又继续投入到业务开发中。

 

就在这个时候，德叶公开招标，寻找广告代理。

相叶一门心思想要做大，于是带着很多他们完成的案例去自荐。

他本以为那是他们走运的开始，因为那天相叶误打误撞见到了德叶广告部的负责人，而那个人刚好跟一位女士在一起聊工作。

相叶告诉他那位女士看起来很年轻，可能跟他们差不多大，本来那位广告部的负责人不打算座谈，却被那位女士阻止了。

抓住机会的相叶在会议室里拿出了案例，以及他之前参加比赛得奖的作品，那位女士似乎很有兴致，在结束后留下了他的联络方式说是会考虑。

 

“那位女士是德井吧。”樱井喝着茶淡淡道。

 

“是的，就是德井可奈，德叶医疗社长的女儿。”

贯地谷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了下去。

 

再见过几次面之后，德井偶尔会约相叶喝咖啡，贯地谷说到这里有些自嘲的笑了笑。

他跟相叶开玩笑说对方不会是看上你吧，相叶也总是摆手说着不可能，对方的学识休养都比他好太多了，而且这样的大小姐没道理会喜欢上他这样的人吧。

之后他又笑嘻嘻的问相叶是不是喜欢人家，相叶认真的想了想说只是觉得这样的女性很优秀，单纯的欣赏，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后来有天，他突然收到了德井的邮件，诚恳的说自己很喜欢相叶，想要他帮忙促成她和相叶的关系。

当时的他抱着一种“你看我果然猜对了”的心态，想着相叶也并不讨厌德井于是答应了她，却不料……将相叶推入了火坑。

 

“后来，事情崩坏了。”贯地谷握紧了手里的茶杯，神情也变得紧张起来，“那个女人在相叶拒绝她之后，开始疯狂打压我们的公司想要迫使相叶低头，一个小公司怎么干的过德叶，很快就被逼到破产的程度，所有的心血都毁于一旦，最终我们、我、相叶都走投无路……”

 

“直到现在，我都记得相叶打来的最后那通电话，”贯地谷皱着眉头看着樱井，“「司，两天后会有一笔钱打到你的账户，很抱歉事情变成这样，保重。」平静到死水一般的声音，当时我很生气，问他是不是答应了德井什么条件，为什么会有一笔钱，他什么也不肯说，只说没其他办法就挂断了电话。那笔资金果然在两天后直接打到了我的账户，后来我听说相叶跟德井交往，去了德叶广告部工作。我再也没能见到相叶，最后拿着钱心灰意冷的回到了这里，开了这家拉面店。”

 

“我真的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没想到那个女人会这么偏执疯狂。”

 

原来如此，一模一样的手段，只是这次换了人而已。

难怪德井对自己这么有信心，毕竟之前已经用这种方式成功过一次。

也难怪M先生在那之后渐渐不见踪影。

而他，也在这个瞬间理解为什么相叶认出他，却不愿意告诉他的理由。

 

被硬生生掰断翅膀，失去了光泽困在囚笼里，他如何才能在当年说着崇拜他的人面前说出自己是那个怀揣着梦想熠熠生辉的M先生。

不想让他失望，也害怕他对作为M先生的自己失望。

所以，相叶选择了隐瞒。

让M先生完好的保存在他的记忆里。

 

樱井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和贯地谷的对话陷入了沉默。

这么看来，贯地谷并不知道德井怀孕的事情，那这件事情应该是发生在相叶跟贯地谷失去联络之后，也或许，是相叶没有告诉他。

 

“樱井先生，你在邮件里反复说想要帮助相叶脱困……那就拜托你了，我已经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搁在膝盖上的手握成拳，贯地谷低下头，“如果您有机会见到相叶，请一定想办法让他离开德井。”

 

 

35.

设计者广告人的灵魂是他们的思想。

他们的思想会在缝隙里长出翅膀。

偏执的人不一定成功，但成功的人多少都有些偏执。

无法坚持己见的人大部分会失去逆流而上的可能。

 

知道相叶要结婚的时候，已经是樱井与相叶失去联络的一个月后。

要知道他办理结婚仪式的地点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他想着，机会终于来了。

 

从千叶回到东京的每一天，樱井都在思考。

思考什么呢。

才华是什么。

创意是什么。

才华和创意的出发点是什么。

 

他去了一树的墓地，在他的墓前静静的坐了一下午。

他看着一树的照片，黑白色的照片里好看的眉眼笑得开朗而生动。

他的样子永远停留在死去的那一年，记忆里的他也永远会是年轻的样子。

他开始思考生与死这样经典的哲学问题。

一直思考到日落山头才留下花束悄然离开。

 

没有退路的人生又会是什么。

其实并不会这么难。

 

樱井来到结婚仪式的现场，时间还很早，但是已经有宾客陆续到场。

门口的人需要樱井出示请柬，樱井笑着说自己忘记带在身上正在纠缠的当口，刚好遇到了相叶的助理，那名助理显然认得樱井，把自己的请柬出示之后表示樱井是他的男伴，让樱井顺利的入了场。

樱井跟助理道了谢，说着想先去见一见相叶，便一个人走到了大厅后面的化妆间。

 

他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从容的调整了一下领结的位置，礼貌的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一位穿着小礼服的女士，他礼貌的打了招呼，表示自己是相叶先生的朋友，想要当面跟他说声恭喜。

那位女士说着相叶和德井小姐正在里面的房间，刚要转身去敲门就被门外的司仪叫走了。

樱井想着刚好，敲了几下门听到里面传出“进来”的声音便轻轻推开门。

 

花有开的时候，就有谢的时候。

但是很多时候，看到的都只是一个结果。

不管是开还是谢。

结果有那么重要吗。

结果确实有那么一点重要。

 

毕竟我在爱上你之前，就已经爱上了你的灵魂。

那么多年过去，他在我眼中依然熠熠生辉。

既然他因你而起，那因你而落又有什么可惜。

多年前的那个春天，和现在的春天。

并没有不同。

 

樱井关上门，在相叶和德井诧异的眼神中一步步走到他们跟前。

他看着相叶微笑着说，恭喜。

相叶看着眼前西装笔挺的男人，有些失措又像是不由自主的往前走了一步，很快又往后退开一步。

他的眼中酝酿着无数情绪，又克制的压在眼底。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声谢谢，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恭喜你，M先生，”樱井顿了顿，看着他瞬间收缩的瞳孔，依然笑得温柔，“我至始至终喜欢的都是你。”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

“你现在是不是在想，‘如果你再不离开，我为你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

 

看了看那件挂在衣帽架上的大衣，赫然是那天那件相叶说要拿去处理的大衣。

看得出，他被收拾妥当好好的被穿戴着。

他的心一紧，但在德井的冷笑声中笑得无所畏惧。

 

“那就让他白费吧，”樱井再踏出一步，伸手牢牢握住相叶的手腕，朝德井看过去，“樱华广告公司从后天开始就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了。”

“所以除了相叶本人，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让你拿来威胁我了。”樱井侧头看着相叶，一字一句清晰的说着，“我的梦想，不需要用你的牺牲来成全，我的人生，也不需要用你的牺牲来成全。”

 

想断了我的后路吗。

那我就先你一步自我了断。

 

才华和创意的出发点是爱。

让家人更有爱，让身边的朋友更有爱，让这个世界充满爱。

这个世界上，并不会有「没有退路的人生」。

因为，只要有爱，就一定能披荆斩棘走出一条新的路。

 

“你……！”

德井猛地站起来，樱井不慌不忙地拉着相叶退开两步。

“另外，据我所知德井小姐并没有怀过孕，你骗他也骗得够久了。”

“什么？！”一直未置一词内心却早就因为樱井的话翻江倒海的相叶，怔怔的转身看着德井，“没有怀孕？！”

也是，以她的手段，要一张假的医疗证明又有多难。

 

“不要相信他，他是骗你的！”

德井整张脸都变得狰狞可怖，她想伸手去抓相叶却被他避开了。

抓了个空的德井一愣。

抬眼就见樱井牢牢握着相叶的手腕。

 

“你给我放开！”她说着就要去拽。

樱井摇了摇头，“我不会再放开，怎么样都不会再放开了，我要和他一起离开这里。”

德井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肩膀向前缩了起来，她咬牙看着相叶，转头一把握住梳妆台上的缝纫剪刀突然就朝着樱井的手扎下去。

剪刀没有戳中手背而是直接扎进了手腕。

歇斯底里的拔出剪刀，在血液溅出来的同时又扎下一刀。

 

相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道，他甩了几下手，喊着“快放开！”，却发现樱井握得很紧，指节都发白。

“不！”

相叶转身挡住德井，伸手想要去抓她握着剪刀的手腕，却被失去理智的德井直接戳穿了手掌。

 

所有的疯狂在这个瞬间停止。

德井瞪大眼睛喘息着，看着相叶血流不止的手掌，握着剪刀跌坐到地上。

白色的婚纱上血迹渐渐晕染，异常刺目。

 

“相叶！”樱井喊了一声，看着失魂落魄丢下剪刀的德井，“叫医生！去叫医生！”

德井看着自己的手，用沾了鲜血的手捂住自己的脸颊，“不是我不是我……”

 

她在一个夏天遇见相叶。

那时的相叶仿佛带着光，意气奋发对创意和梦想侃侃而谈。

他的一举一动吸引着她所有的目光。

她就这样让自己坠入爱河，用各种理由约他见面商谈，抱着少女懵懂的小心思，爱慕着这个大男孩。

 

然而，她还是在告白后被拒绝了。

她觉得不甘心，于是利用他的善良，故意在喝酒时打电话给他告诉他自己在酒吧喝醉了酒被人纠缠。

他果然很快就赶来了，见她没事松了口气礼貌提出送她回家。

她却说着我失恋了想再喝一杯，看着他愧疚的眼神，偷偷在他杯子里下了药。

 

是的，他们什么都没发生。

他们只是在一张床上醒来。

她骗他说他们发生了关系，在他诚惶诚恐的道歉中，彻底的扭曲。

打压他的公司，让他无路可走，骗他自己怀孕，又骗他自己流产。

不断用自己的生命威胁他留在她身边。

眼睁睁看着他被困在一方囚笼里渐渐失去最初的光泽。

 

“不是我……”

德井看着门外的人冲进休息室，在一片惊叫和吵杂中抬头看向相叶。

尽管发生了这样的事，他看着她的眼神依然温柔。

相叶捂着手掌，肩膀轻轻贴在樱井肩头，“可奈……放过自己吧。”

 

她一直都知道的，他并不喜欢她。

从来没有喜欢过她。

她在嫌弃她丢人甩手离开的父亲背后痛哭出声。

她明白的，一切都结束了。

早该，结束了。

 

“那晚，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生……”她低声说。

本已跟着樱井往外走的相叶闻言顿了顿。

他在一道日光下转过头，朝她微笑起来。

“谢谢。”

 

 

尾声——

 

仪式取消了。

婚约自然也取消了。

 

他们离开东京去了千叶。

在千叶的海边住了下来。

 

M先生光着脚靠坐在走廊拨着那本宣传册说，很多年前的那次相遇，我就喜欢上你了。

 

樱井把他和M先生一起设计的方案发到甲方邮箱，微微笑着走到他边上，贴着他的肩膀盘腿坐下来。

所以，当时为什么没有留下联络方式呢。

 

M先生笑了，他侧身将自己的重量压到他身上，握着那个带着疤痕的手腕，手指细细的摩挲。

想等你慢慢发现这个秘密，想着自己还不够成熟，想着总有一天我们会通过自己不断的努力在某个场合再次相遇。

想着那个时候的你和我一定会更加从容，有自己的一方天地，等再重逢的时候……

 

他仰起头看着樱井。

樱井伸手捧住他的脸颊，低头吻上他的嘴唇。

 

蔚蓝的天空，几只海鸟飞过。

我有没有告诉你。

什么？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仿佛看见你的眼中落满了樱花。

视线交汇的那一念间，雨蕴春意，繁花似锦。

那些樱花，便长长久久的盛开在了我心里。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