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去研究所上班的樱井，一天比一天消沉。

他有时候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在生活着。

那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他抱着自己酸痛的身体从地上爬起来想喝一口水，然后打开冰箱发现相叶替他放的那只消肿的银勺子还原封不动的在里面。

他从冰箱里拿出那只银勺子握在手里，冻得掌心疼也不松开。

什么都没吃，那只勺子已经被他捂热，可他仍然呆滞的站在厨房里。

五感都在衰退，直到天再次黑下来，他突然想到再不回去监视他的人应该会觉得异常向上报告。

现在还不行，相叶才刚回去，不能让他们起任何疑心。

给小家伙加满了食物和水，樱井不得不让自己开车离开了这间屋子回到自己家。

 

工作。

必须要工作。

他没有联系伊藤，伊藤也没有再联系他。

这是默认事情进展顺利的意思。

所以工作吧，不要再想其他。

 

“教授，您今天吃过饭了吗？”生田的声音突然打断了樱井。

樱井回头看了他一眼，又很快盯着仪器，“没关系，我晚点再吃。”

“这样不行，您午饭也没吃。”生田站到他跟前，“发生什么事了，您看起来不太好。”

明明前阵子心情特别好。

“没事，别担心。”樱井拿过电脑写下记录，“早点回去吧，年轻人别老呆在实验室。”

作为跟他还有些相熟的生田多少有点了解他的性格，明白他这是下“逐客令”也就不再多言，换衣服离开了实验室。

 

连樱井自己都不清楚他是怎么过的这些天，甚至不记得这些天发生过什么事，也不记得自己上一次吃东西是什么时候。

等他再回到屋子里去给小家伙加食物的时候，发现小家伙很没精神，食物也没吃多少。

他想这样不行，还是冒险把它带回家吧，如果需要上报就说是自己路上捡的，这样自己也不用一个人。

 

樱井带它去了医院，医生检查之后说身体看不出什么问题，或许是精神方面的问题，要作为主人的樱井多关心它。

“你也……因为他离开难过吗。”他摸着狗的背脊，一下一下的顺着毛，“他会陪你玩什么？丢球吗？”

樱井想到之前监控里看到相叶陪它玩丢球的画面。

小家伙趴在他的腿上很听话，他顺着它的毛终于让自己在深夜睡过去。

 

但随着日子推移小家伙越来越没精神，甚至连毛色都变得黯淡无光。

该怎么办呢，连你，都要离开吗。

或者……你想要去他那里吗。

樱井看着面前只少了一小半的狗粮，轻轻摸着揉着它的身体。

罢了，去吧。

也该去亲眼确认一下。

 

周末是个晴天，樱井一早就起了床，他牵着狗开车绕了一圈之后到了之前他经常来的店。

没错，这里是相叶雅纪的家。

这里还有他的未婚妻，久美女士。

他曾找过她无数次，他也曾去过他房间很多次。

只是，现在……他不知道该怎么走进去。

 

樱井牵着狗站在转角，眼睛一刻没有离开过那家店。

他想，或许运气好，相叶会出来也没一定，这样自己就可以不用进去。

别害怕，樱井翔，哪怕真的见面了，他也不会认出你。

只要你可以演好一个路人，他一定连看都不会多看你一眼。

 

他一直牵着狗站在那里，站了很久很久。

终于在下午两点多看见相叶从店里走出来。

他看起来一点都没变，站在门口伸了个懒腰，随意的揉了揉眼睛，然后摸出手机似乎想要查看什么。

樱井几乎贪婪的看着他，而它手里的小家伙看见相叶已经愉快的蹦起来。

抿了下嘴唇，樱井松开了手里的绳子。

 

“去吧，小家伙……”

他看它很快向相叶跑去，立刻转过身藏进转角屋檐下。

隐约好像听见了他的声音，愉快的说着“诶你从哪里来呀？嗯？走丢了吗？”“好好好，这么开心吗，哈哈哈”“我也不知道，刚刚突然冲过来的，有绳子可能是谁家的走丢了吧。”

樱井探出头小心翼翼的朝那边看过去，相叶正蹲在地上揉着小家伙的脑袋，时不时半仰起头跟久美说着话。

 

这样……就够了吧。

他看起来好好的，没有任何副作用的样子。

他在太阳下笑得这么明亮好看，每个表情都这么自然。

和在那间屋子里露出的模样完全不同。

这才是原本的相叶雅纪。

 

樱井低头，拇指擦了擦鼻子，转身往回走。

接下来该干什么呢……

家里似乎没有吃的了，或许应该去买点吃的。

还有狗粮……

 

脚下一顿，抬手刮了下眼眶，很快又继续往前走。

已经不用买狗粮了，又省下一笔。

可是，省下钱又要干什么呢。

根据条约，他不能出日本，只能在日本境内生活。

或许，暂时离开这里一段时间去休假吧，不然……

 

突然脚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樱井看着小家伙要扑他的腿呆愣在原地。

“请问……”背后很快传来那个他永远不会忘记的声音，“这是您的狗吗？”

他想这一刻，他一定是全身僵硬的。

他微微低头看向脚边还在扑腾的狗，手用力握成拳，用力到耸起了肩膀。

“请问……”

 

不着痕迹的深吸一口气，樱井松开拳头笑着转身。

“不好意思，我不认识它。”

“啊，是吗，”相叶抓抓头不好意思的笑起来，看着他眨了眨眼睛，“它刚才突然拽着我往这里跑，我以为……它是您的狗。”

“这样啊。”樱井松开交握在身前的手，蹲下来摸了摸它的头和下巴，“很可爱的小家伙。”

“是啊，不知道是谁家走丢的。”相叶也跟着在狗身边蹲下，揉着它的背脊，“有点瘦呐。”

“嗯。”

樱井看着阳光下这个人好像栗色的头发，感觉到自己的眼眶又渐渐湿润起来。

“抱歉，我就先走了。”

赶忙站起来背过身，继续往停车的地方走。

 

不要回头。

就这样离开。

 

他一路往前走，小家伙在身后叫了两声他也没有停下。

不过就是回到之前一无所有的状态而已。

何况，相叶恢复得这么好，久美也跟他在一起，再过不久或许就……

这样不就很好，对所有人都好。

 

 

18.

“翔君。”

好像听见身后传来相叶叫他的声音，但怎么可能……一定是出现幻觉了。

“小翔！”

不对，不是幻觉！

樱井一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突然让他害怕起来，他脚下不停，刚要又踏出一步却被身后的人一把抓住肩膀。

 

“见我让你这么为难吗。”相叶看着他瞬间绷紧的肩膀，“久美说有一位樱井先生之前一直来这里看我。”

“怎么……过去六年的我对你来说只是一个纪念吗。”相叶收紧抓住他肩膀的手，用力到指关节都凸起来，“你看不见现在站在这里真实的我吗。”

 

相叶的声线开始不稳，呼吸变得越来越急。

本来想多折磨他一下，可是看到他消瘦的身体和凹陷的脸颊突然就再也无法忍耐了。

 

“你知道……当我知道你想干什么的时候，心里有多恨吗。”

“樱井翔，你转过身来看着我！”

相叶用力扳过他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看着他和自己同样痛苦的表情，一字一句的说着。

“你……你敢瞒着我，宁愿消除我这些年的记忆放开我，却不敢说一句你还爱着我吗？！”

 

那一天，伊藤指挥官按下开关关闭了启动但还未输入指令的机器，走到仪器台前松开他的束缚，摘下了他的头套。

「你们之间，似乎有很多误会。」伊藤少见的叹了口气，「你们应该再谈一谈。」

相叶适应了眼前的光线，看着眼前的指挥官。

「你判断错误。」

「这里跟你之前呆的实验室并不相关，实际上……」

这时，他才明白了樱井对他始终不冷不热的原因。

 

“你为什么就不问问我……”相叶双手用力抓着樱井肩膀两侧，看着他通红的眼睛，“为什么不问……”

“客厅里有监视器，我知道你通过它在看我，如果我不想被你看到，我可以呆在房间里，为什么要一直呆在客厅你想过吗……”

“你知不知道那天你半夜拆了它的时候我一直站在你身后不远的地方看着你，我在想我究竟还要努力到什么程度才能让你发现我还是很喜欢你。”

“从我恢复之后你每天都早出晚归，其实我有偷偷跟着你，然后发现你有另一个家，那我们住的地方是什么呢，你的家里又有谁在呢……我走了六年，我甚至不知道你是不是已经结婚有家庭有孩子了，而来我这里是不是让你特别困扰。”

 

相叶垂下头，指尖抠住樱井的外套。

 

“我想你已经不爱我了，可我还是不死心，又尝试叫了你翔君，可你却连屋子都不回了，直接说要回去加班，明明说是回来拿东西的，却什么也没拿走……你一直在与我保持距离，或许我是不是应该主动消失，可我真的不舍得。”

“樱井翔……我好不容易才活下来等到你。”

“为什么，为什么你就不可以问我一下。”

 

相叶费力的呼吸着再次抬起头，已经无暇顾及自己现在到底是怎样的状态。

他就这么直愣愣的看着面前的樱井。

他想从他这里得到这一切有关于爱的答案。

 

“你还……爱我吗。”

近到能听清呼吸的距离里，樱井看着眼前的男人说。

原来自己才是折磨他的罪魁祸首。

他自以为是的爱扎伤了他，让他迟疑着不敢靠近。

他从来没有失去那个原本的相叶雅纪，只是他不敢去看见。

 

那些来来往往的喧嚣落在阳光下，落在他们脚边。

樱井抬起手紧紧握住相叶的手臂，“雅纪，我们还能不能在一起。”

“哪怕，跟我在一起你可能会面对很多困难的事情，也许过不了正常的生活，还有可能会有生命危险……雅纪，即便是这样，你也愿意爱我吗。”

 

“你知道吗，”相叶看着樱井被泪水沾湿的睫毛低声说，“我们在实验室里，你拼尽一切不顾自己的危险帮我，你明知道如果被发现你会面临什么，可你还是选择了我，我已经知道了，你在我死后的六年里坐了五年的牢，你的命运因为我走上岔路，你的前途更是断在我手里，你的人生自由也因为我受到阻碍……所以你明白吗，一直以来都不是跟你在一起会给我添麻烦，而是跟我在一起会给你添麻烦。”

 

相叶向前一步，用尽全力伸手将樱井抱紧。

他们湿润的脸颊轻轻贴在一起。

头发轻蹭调整了一下角度，相叶在樱井耳边郑重的说。

“小翔，你听清楚。”

“我这辈子除了你，都无法再爱谁了。”

“所以……别再放开我。”

 

不管发生什么，再也不要放开我。

这六年死去的时间，我也一直都在想念你。

 

 

19.

「下面为大家播报一条新闻，位于XX路段的研究所在昨夜凌晨起火，消防人员在十分钟后抵达现场，由于凌晨发现较晚火势蔓延较快，事发现场有一名所内实验研究人员不幸遇难，事故原因仍在调查中……」

伊藤看着新闻，拨通了另一边研究所电话。

“825任务临时取消，档案速清，删除路段监控，立刻执行。”

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樱井在听完伊藤的计划后，心里仍有很多愧疚。

毕竟火灾必然会造成研究所很大的财产损失，但伊藤却不以为意。

「建个新场所就行了，重要的数据都有备份，没什么好担心的。」

伊藤站起来，准备离开。

「你就在火灾里死了吧，然后带着他尽快离开。」

「为什么，」樱井握紧了手里的酒杯，「为什么要帮我们呢？」

拿起外套挂在手臂上，伊藤低头踏出一步。

「因为，我知道樱井博士你，自始至终都是个烂好人。」

再不停留，直接离开了酒吧。

 

给了你几天时间，结果你还是带着他来消除记忆。

不死不活的过了六年，爱你的人明明就在眼前，可最后仍然为了他，什么都不要了。

并不是对什么人都网开一面。

只是因为你们实在太傻，傻得让看着你们一路犯傻的人有些羡慕和感慨。

 

 

20.

“小翔！来吃西瓜！”相叶在廊下朝他招手，“快点哟！超甜！”

“来了来了！”放下手里培育的鲜花，樱井脱下遮阳帽，用脖子里的毛巾擦擦汗，一路朝着相叶小跑过去，“你看，新品种开花了，是不是很漂亮。”

相叶看他指着花一脸傻笑的样子凑过去亲了亲他微微晒黑的脸颊，“漂亮。”

被亲了一下楞了一秒又继续傻笑的樱井就着相叶的手咬下一大口西瓜，“好甜！”

“对吧？”相叶笑起来。

 

自从他们在那场火灾中消失之后，已经过去两年。

起初也还是战战兢兢，后来渐渐习惯了也就开始随遇而安。

在樱井被烧死前，他以打算买房的名义分批提出了卡里所有的钱。

然后用这些钱在他们现在住的乡下买了几块地。

一半被樱井用来培育鲜花，另一半相叶用来种橘子和西瓜。

 

“等过两天水安来拿货的时候让他帮忙送两个西瓜给久美。”樱井捧着西瓜和相叶并排坐在廊下愉快地咬下一口，开心的笑起来，“真的好甜。”

相叶看着他皱起鼻子晃着脚丫笑得像个小孩子的似的忍不住又凑过去亲了亲他被西瓜汁沾得湿漉漉的嘴唇，“现在你也是甜的了。”

“不行……”樱井移开西瓜，伸手捧住相叶的侧脸探身吻上去。

一个缠绵的带着西瓜味的长长的吻，松开的时候呼吸都有些不稳。

 

樱井眨眨眼睛，“这回满足了。”

“这就满足了？”相叶挑起眉，露出一个坏坏的笑。

知道这家伙又打算调戏自己，樱井倒也配合得露出一脸委屈的样子。

“当然不满足……可是你看，现在天都还没黑，我要是天天这么跟你……怕是要早衰啊。”

“噗……”相叶抱着肚子喷笑出声，一把握住樱井黏黏的手，视线却落在他的头发上，“你都已经有早衰症状了，要不要我替你染？”

“嗯……我觉得不用了。”樱井把吃完的西瓜随手放在一边，在毛巾上擦擦自己的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这也是我拼命爱着你的证明。”

 

挂在廊下的风铃被一阵风吹得发出几声悦耳的声响，相叶侧身抱住樱井，在他鬓发落下一个吻。

“我看……你是故意想让我心疼，狡猾，哼。”

微微撒娇的声音听上去特别可爱，说完之后在他耳边响起呼呼呼的笑声也特别可爱。

 

他们就这么在廊下静静地相拥了一阵。

“小翔。”

“嗯？”

“我之前就告诉过你，久美在我‘死’了三年后就结婚了。”

“嗯……”

“所以你不用总觉得有什么愧疚，不用老想着补偿。”

“……没有啦，我只是觉得西瓜真的很好吃。”

 

相叶微微松开手，认真的看了他一会儿，最终亲了亲他的鼻子发出“啵”的一声响。

看着他被突如其来的亲亲搞得有些发怔的脸，相叶忍不住摸着嘴唇笑起来，“嗯，那就好。”

樱井反应过来，把腿伸过去调整了一下位置，从背后像是抱个公仔一般将相叶拥入怀里，脸贴在他的肩上。

“雅纪。”

“嗯？”

 

相叶轻轻将背贴住他的胸口，这样他说话的时候就能感觉到他胸口的震颤。

他很喜欢这样。

“我发觉自己……越来越喜欢你了。”

“小翔，”相叶看着眼前大片大片的农田，抓紧了抱住他腰的手，前后晃了晃身体，“哪怕我老到快死了，也会一直一直喜欢你。”

樱井把额头贴在他背上，想要忍住笑，嘴角抿了半天还是发出了吭吭吭的笑声。

相叶侧身笑着摸了摸他花白的头发，“傻瓜。”

“才不傻，我好歹也是教授级……唔唔唔……”

不等他说完相叶直接凑过去堵住了他的嘴。

 

屋子里，贴着好多各式各样的相片。

有相叶的，也有樱井的，还有小家伙的。

相叶想，曾经拿着相机走遍大街小巷体验人生是他的梦想。

可当他看到樱井拿着保存在相机里那张属于自己的自拍照，眉眼间漾起的温柔让他突然改变了想法。

只要和这个人在一起，就有了拍不完的人生。

当下生活的意义和梦想，已经不在于大街小巷，而在于他。

 

那些经历的痛和伤，终于在又一次见面时被爱冲淡。

 

Its been a long day without you.

And I will tell you all about it when……I see you again.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