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别动……”樱井见相叶要下床，一个健步冲到他面前，“你还需要休息，不要随便自己下床。”

“没事……我躺太久了不舒服。”

每天都好吃好睡的养着，都快长出小肚子了。

“我把你的拐杖拿过来，你可以稍微走一走，但别太久。”樱井看了看时间，“再休息一周我们开始复健，不要着急。”

“好，听你的。”相叶看着一头花白的男人转身给他拿拐杖，又看他调整了一下拐杖上绑着软布的位置，“樱井君。”

“嗯？”樱井闻声转过身，下意识就朝他笑起来，“怎么？”

“你的头发……”

“啊……就我之前染的。”樱井嘿嘿笑着，淡定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今年流行这种……而且染这个可以看上去沉稳一些，毕竟我也算是教授级别的，这样比较能镇住年轻人。”

相叶看着他没接话，樱井咳嗽两声把手里的拐杖递给他，“喏，给，小心一点。”

 

接过拐杖，相叶才走了两步，狗狗就从小房间里跑出来钻到他脚边玩。

樱井赶紧凑过去蹲下将它抱开一些，“乖，让相叶君自己走走，等他好了陪你玩。”

相叶摆了摆手，“没关系，让它玩吧，它不会伤到我。”

“喔。”樱井笑着松开它，“那你……先走走，我去准备吃的。”

樱井站起来，微微低着头从相叶身边绕去厨房。

 

“我有关于它的记忆……”

就在樱井准备加热上午的肉糜粥时，听见相叶突然说道。

“当时我躺在那里，完全搞不清时间过去多久……它好像在闻我，我以为他要吃掉我。”相叶说着说着笑了，“我当时还在内心祈求希望他不要在我活着的时候咬我因为会很疼……没想到他会给我送水，其实直到醒过来为止我都觉得不可思议，但是除了它我想不到其他可能。”

 

这是相叶第一次说起他这六年里的记忆。

樱井静静地听着，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他想相叶醒来的那天，自己已经足够失态了，哭到差点呕吐。

后来相叶很快又体力不支睡了过去，在做了简单的检查确定相叶没事之后，他坐在阳台上打开窗吹了一夜冷风，思考了这六年里的零零总总，花了一整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第二天他发烧了，给自己吃了药，隔天若无其事的去上班，结果不知道什么原因，断断续续烧了一周才恢复。

 

“是吗。”樱井低声回应着，看着锅子里正在被加热的粥。

 

“其实大多数时间都很模糊……”相叶拄着拐杖看着窗外，“从感官上说我并不知道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活着，我以为死了之后就是这种状态，但这种状态偶尔会让我觉得很可怕，可是我又怀疑这种可怕是不是一种情绪，毕竟我死了，怎么还会……害怕呢。”

 

相叶转身看向厨房里的樱井，“是不是有点好笑。”

樱井看着逆光站在窗口的相叶，顿了顿，还是朝着他走过去。

一直走到他面前，伸手很轻的将他连拐杖一起拢进怀里。

抬手轻轻揉着他的头发，“现在已经没事了。”

“不用再害怕了……”樱井接着说，“你会慢慢康复，等你……好一些了我会带你去医院做个全身检查，然后你可以换个身份恢复正常的生活，所以别担心。”

 

他没告诉他自己因为他被判刑坐牢的事情。

他也没告诉相叶自己的生活是被受到监视的。

他不想让他再担心一些多余的事情。

他一次次绕路一次次晚归，就是为了百分百保证相叶的安全，起码在相叶康复之前，他还不能懈怠。

因为一次懈怠就有可能让相叶陷入危险。

 

“樱井君……”

“嗯？”

“……粥要糊了。”

“啊，抱歉……”

樱井赶紧放开手跑回厨房，电磁炉上的粥已经烧开了，笨手笨脚的关了电磁炉然后把粥盛到碗里。

“你先吃……这里有勺子。”

自从相叶可以下床他就不再喂饭了，生怕相叶心里觉得别扭。

樱井将勺子放在碗边，“我得出去一趟，可能要很晚才会回来，尽量多吃一点。”

前阵子相叶睡得时间比较多，樱井每次都回自己家里呆到八点才开车再回到这里。

但现在相叶醒的时间已经正常了，所以他的出入就变得需要一个合理交代。

 

“我现在的工作就是时常要加班。”樱井说着拿过沙发上的外套，“你安心休息，我一下班就会过来。”

“别太赶，注意安全。”相叶拄着拐杖，“也不用太担心我，我的自愈功能并没有消失，我想……或许要不了几个月我就可以恢复到正常的状态。”

“嗯，好的。”樱井朝他笑了笑，“我知道你的自愈功能很厉害，但还是要好好休息。”

 

他想，相叶如果死了。

那么记忆里的相叶永远都会属于他。

可现在相叶没有死。

那么这个问题就回到了六年前……相叶应该去找自己的人生。

如果跟他这么一个受到监视的人在一起，随时会有暴露的危险。

如果相叶被发现没有死，好好的恢复了，那他必然会再次被抓走。

到时候，他该怎么才能保全相叶。

 

樱井握紧方向盘，牢牢注视着眼前的路。

……这本来，就是一条没有选择的路。

他自始至终都知道，如果相叶活着，就只有这一个选择。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事情都需要付出代价。

比如生存，自然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说起来也算是幸运，起码这个代价他付得起。

 

 

10.

相叶的身体果然比樱井想象中恢复得更快。

樱井特地等了一个晴天，带着相叶去了私人诊所用他的身份做了一整套身体检查。

他们在回去的路上稍微逛了一会儿街，除了买了一些食材外，还买了一些衣物。

樱井回过神才意识到这六年里他几乎没有好好逛过街，也没去过闹市区买过东西，身上穿的衣服也是好多年前买的，走进商场的时候他都有点茫然无措。

 

还好相叶不一样，尽管他与世隔绝这么久，却仍然能从琳琅满目的货架上挑出适合自己的衣物，当然最后刷卡付钱的是樱井。

“我以后打工还给你。”相叶提着袋子上计程车的时候在樱井耳边轻声说着。

樱井却一反常态的被这句话逗笑了，他看着相叶的脸庞，“怎么有种带儿子出门购物的感觉。”

“喂，你别想着占我便宜啊，我老爹可比你大得多了……”

 

樱井原本还在笑，听到他提起父亲愣了愣，果然下一秒相叶的神情暗淡下来。

“抱歉……”樱井说完拍了拍他的手，“不过别担心，等你好了就可以回家。”

相叶看了看樱井叠在他手背上的手，“你是说，我……应该回家吗。”

 

一道道阳光穿过树荫飞快的略过相叶的侧脸。

樱井收回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相叶君……”他喊了一声，最终不知道该说什么，末了只能笑了笑，“没什么，先不考虑这些也没关系。”

 

回到家之后，他们把放在玄关的好几大袋东西搬进客厅。

樱井分辨了一下，提起食物准备去厨房，却被相叶叫住。

相叶将其中三个纸袋提起来放到樱井脚边，“……这是给你买的，年纪轻轻不要总穿的这么死气沉沉嘛。”

樱井看了看那三个纸袋，茫然的指了指自己，“我的？”

“嗯，等下试试看吧。”相叶看着樱井瞪圆的眼睛微微笑起来，“花的是你的钱，你千万不要谢我。”

樱井低头摸了摸鼻子忍不住就想笑，坏了，明明是自己的钱为什么这么开心。

为什么。

……真的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第二天樱井穿着牛油果色的卫衣配上休闲西装外套去了研究所，把实验室的研究人员吓了一跳。

包括生田都盯着他看了很久，“樱井教授您今天穿得很不错嘛。”

“我也觉得不错。”樱井抓过自己的白大褂笑起来，继续扭过头整理手边的资料。

 

下午的时候收到了私人诊所的体检报告，所有数据都显示相叶一切正常，除了有些营养不良外。

这真是好到不能再好的消息了。

樱井想着，手指拨了拨客厅的监控，客厅里相叶正在陪狗玩丢球。

他看着他蹲着冲它哈气，又看他逗它几下就把球丢到阳台看它开心的跑过去捡。

玩了一阵似是察觉到时间不早了，走出了客厅。

樱井稍微把摄像头的角度调整了一下，就看见相叶拿出了冰箱里的食物打算为晚餐做准备。

看得有些入迷，等回过神发现相叶已经回到了客厅，正趴在沙发上看着杂志。

 

抿了抿嘴唇，樱井手指点了好几下关掉了监控视频。

他想他是不是该戒了这个习惯，现在相叶也已经康复了，再这么通过摄像头看他有点不合理，像是窥探隐私的变态一般。

今天回去就……把摄像头拆了吧。

 

夜里八点回到家的樱井，打开门就看见相叶正盘着腿在沙发上看电视，桌上还放着晚餐。

“回来啦。”相叶朝他挥挥手。

“嗯，回来了。”樱井也冲他摆摆手，“怎么还没吃吗？太晚了不用等我。”

“我还好，下午吃了点零食，不会很饿，”相叶笑笑从沙发上下来，“饭一起吃比较香，你看今天做了冷荞麦面，我记得你很喜欢吃这个，啊，我去把汤热一下，配冷荞麦刚刚好。”

“好，谢谢。”樱井看着桌上的小菜，又看了看跑去厨房的背影，盯着筷子发呆。

“开吃吧。”

没多久相叶就端着汤回到了餐桌，樱井点点头，又说了声谢谢。

 

吃完饭樱井去洗了碗，回到客厅跟相叶说了下体检结果都很正常，这下可以安心了。

“不过你还是需要好好休息。”樱井走到沙发后面揉了揉他的头发，“别看到太晚，我先回房间休息了。”

“嗯，知道啦。”相叶扭头朝他看了一会儿，“我一会儿也回房间了，放心。”

 

凌晨两点，樱井的手机闹钟响了。

他赶紧按掉闹钟，等了一阵从床上起来拿出当时装摄像头的工具轻手轻脚的走到客厅，把东西放下又去阳台搬了三角梯进来。

看了看摄像头的位置，嘴里咬着手电，拿着螺丝刀小心的拆着。

因为太专注，他甚至没发现相叶站在客厅的角落看着他。

 

樱井拆完，爬下梯子松了口气。

把梯子放回阳台，又把工具箱带回自己的屋子。

经过相叶房间的时候发现相叶的房门没有关上，可能是担心狗要进出吧。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伸手轻轻推开一点。

夜色里相叶躺在床上睡得很安稳，趴在地上的狗听见声音仰起头看他。

樱井比了一个“嘘”的动作，又不确定狗是不是能看懂，于是赶紧合上门退出了相叶房间。

 

该怎么说呢……

也差不多该是时候了吧。

那个人这么安稳地睡着，真是太美好的一件事。

但再这么相处下去，恐怕更难让自己道别。

随着时间推移只会越来越痛苦。

 

枕头很快被沾湿了。

樱井闭着眼睛用力吸了吸鼻子，伸手拽紧被子，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看，哪怕只是现在。

只要稍微这么一想，就已经痛苦得快要不能呼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