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相叶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那个人又变得很温柔，他抱着自己回家，细心的照顾他。

温柔得他很想哭。

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

他又将眼睛闭上。

没关系的，这么久了，这些事情他已经习惯了，只要闭着眼睛再躺一下他就能应付过去。

不过……好像有哪里不对。

他明明就……

 

又猛地睁开眼睛，这里不是……

摸了摸额头，跟手差不多温度，他掀开被子下床，发现脚上套着厚厚的袜子，身上也换了一身干净的睡衣。

“你醒了？”樱井拿着水杯靠在卧室门口看着坐在床沿的相叶，“最好别起床，你烧得很厉害，需要休息。”

“先生……对、对不起。”相叶局促的抓着睡衣，讲话磕磕巴巴起来，“我是想……啊，对了，我是来还你拖鞋的，那个裤子…我暂时、暂时我还不了…我那个…”

 

樱井嗯了一声，声音不响却打断了相叶絮絮叨叨的解释，“可昨天，你差点死在逃生楼梯。”

他的一句话又让相叶清醒了一点。

是的，昨天他在樱井走后厚着脸皮去超市讨要了一个袋子，想着能把拖鞋装好还给他的邻居，身上一分钱也没有，那个房间没有人他也进不去，可他没有其他地方能去，侧身的时候看到了平日里不会有人走的逃生楼梯，那个里面总比走廊好一些，风不会这么大，应该也不会太冷。

而且一直等在走廊上，一定会被发现，他不想给他的邻居再添什么麻烦。

他想，只要等那个人不生气了，就会开门让他回去。

 

“是的……我忘记了。”相叶吸了吸鼻子，双手交握着搓了几下站起来，转身看了看还算整齐的床铺，把被他睡乱的那边整理好，“没、没关系，对不起先生，我先回去了。”

楼道里怕是也不能呆了，不过没关系，现在天亮了，可以去附近的商店里躲一下。

只要再等一等，就好了。

 

樱井没有出声，看他低着头，额发遮着一边的眼睛，大约是没有听见自己的回复，眼神闪烁着笑了笑，晃着身体朝他走过来。

擦过肩头的瞬间，樱井一把握住了他的小臂，随手把水杯搁在矮柜上，“你要回哪里？”

相叶被他抓得倒退了两步，头昏脑涨的也没听清他说什么，只是侧头看着语气不善的人。

 

“我觉得你应该去医院。”樱井说着另一只手朝着相叶伸了过去。

相叶下意识的往后侧头一躲，肩膀都跟着朝后缩了缩。

意识到什么的樱井手顿在半空，相叶似乎也感觉到什么，赶紧笑了起来，“对不起先生，我……”他边说着边抬手摸了摸额头，“我想我应该是没事，不用去医院。”

 

“你为什么害怕去医院？”

本来不该多管闲事的，可是，心里像是着魔一样回放着他在面前小口的啃着面包的样子，还有昨天夜里掀起他的衣服看到的……

“我没害怕。”相叶抿了抿嘴唇，很快回答道。

“你怕医院的人报警。”樱井翔盯着他四下乱瞟的眼睛猛地睁大。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谢谢你，我先走了。”相叶用力抽开被樱井握着的手臂，却又被热度逼得晃了晃身体，还没等他跨出一步，樱井已经逼了上来。

看着脸色不善的人，相叶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拽了拽衣袖，“你要…干什么？”

樱井丝毫没有妥协的意思，又走近几步，一伸手将他推倒在床上。

相叶一愣，刚要坐起来就被樱井一把按下去，他扭动着身体想要逃开他，急了一些，腿脚反而被卡在床沿使不上力。

 

身体一挨上被子就慌张起来，相叶反射性的道歉，“对、对不起！”。

樱井看着身下明显开始变得越来越慌乱的男孩子，眉毛一挑，“为什么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

「对不起！……是我错了！下次不会了！」

「你哪里做错了！你说啊！」

「我……啊！对不起！是我不对！你不要生气了…」

 

樱井看着他哆嗦的嘴唇，脸上的恐惧也开始一点点加剧，不忍心再逼他，伸手想要替他扯过被子盖上。

就在他伸手的时候，刚刚那个浑身紧张到仿佛每寸肌肉都在颤抖的人突然一下子卸了力。

除了，用力地……闭上眼睛。

 

“……”

他觉得自己要干嘛？

他以为自己想干嘛？

他是觉得自己想伤害他，想打他吗。

不管是哪一种，都让樱井心里非常不好受。

他突然意识到，明明认识不久。

可是这个叫相叶的男孩子却莫名其妙的一头撞到了他胸腔里的心脏。

他觉得疼。

 

 

8.

樱井一伸手拉过另一侧他经常带去客厅的被子轻轻盖在他身上。

“好好睡一下。”樱井说着，看相叶一下又睁开了眼睛，那眼神里的一切情绪都让他觉得难受，他干脆伸手遮住相叶的眼睛，“隔壁没有人，你就暂时睡在这里，不要乱跑，拖鞋不用急着还，衣服裤子都不用急着还，我会给你倒好水放在床头，如果你渴了就喝一些，不够的话可以叫我。”

 

被子下的人安安静静的，呼吸声都放缓了很多。

樱井看着他的嘴唇想想自己到底在干嘛。

刚要把手拿开，就听见那人说，我……不知道先生你叫什么。

“樱井翔，我的名字。”

樱井边说着边挪开了手，看他轻颤着睫毛，轻轻叫了他一声樱井先生。

“嗯，睡吧。”

 

樱井先生。

带着些鼻音，听起来软软的。

 

樱井转过头从床边站起来，就听身后又诺诺的开了口。

“那樱井先生，我可以……睡外面客厅的沙发吗？”

“可以，你想睡哪里都可以。”樱井是个聪明的人，他已经打定主意，相叶如果不想说，那他就不逼了。

 

樱井看他掀开被子，小心的瞅了他一眼，转身把被子抱在手里。

先他一步走出卧室，看他抱着被子站在沙发边犹豫了一下。

“你躺下，被子给我。”

“哦。”相叶不好意思的缩了缩肩膀，在沙发上坐下来，然后侧身躺下，将自己一点点贴近沙发背。

他明明也不算矮，却看上去纤细瘦弱，樱井展开被子，在他的注视下替他盖好，牢牢的压好被角。

 

“好了，好好休息，我去给你买些药。”樱井看着在被子里露出的瘦瘦小小脸颊，伸手把他的刘海拨开一些，看他微微放大的瞳孔突然想到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解释似的说了句头发会把眼睛扎坏，咳嗽一声把倒好的水放在茶几上，看他已经乖乖闭上眼睛便起身离开了屋子。

 

相叶在门关上的瞬间就睁开了眼睛。

可能担心客厅太亮，把窗帘也拉了起来。

他想他是遇到了一个好人，但是如果那个人回来之后被他知道了会发生很恐怖的事情吧。

自己是不是应该趁这个时候离开才好。

樱井先生，他应该是知道了吧。

相叶的手指在被子下扣着衣袖。

他什么都看见了吧，他会怎么想自己。

太羞耻了，明明在失去意识的时候被他从头到脚的换了一身衣服，自己在醒来却还装做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相叶把脸埋进被子蹭了蹭，小心翼翼的侧过身，将脸对着沙发背闭上眼睛。

被子有股不熟悉的香味，却让人很安心。

就再呆一天，行不行呐。

 

 

可能真的太久没有好好的睡上一觉，这一睡，醒来已经到了深夜。

相叶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长时间维持着一个姿势睡觉让他身体有些难受，他翻了个身发现客厅里还是很暗，只在一侧的电脑桌边亮着一盏台灯。

那个人挡掉了大部分的光线，在电脑前忙碌。

似乎是听到了声音，他转过椅子回头来看他。

 

背着光的人脸上的表情在相叶眼中一片模糊。

他只能看到一个被光照到菱角分明的轮廓，还有几丝不安分翘起的毛毛躁躁的头发。

 

“醒了吗。”樱井轻轻松了一口气，“差点吓死了，你睡下去之后这么久连姿势都没变过，要不是……”

要不是时不时走过来摸一摸你的鼻息，真的担心你是不是已经没有呼吸了。

樱井一顿，抓了抓头发，“换个冰宝贴，然后吃点东西吧。”

“我不太饿……”不知道为什么，相叶甚至能看清对方的睫毛在光影下眨了眨，在他说完这句话后，那个人便迅速起身走近他。

樱井放弃哄小孩子讲道理的那一套，直接把他从被子里掏出来一些，“不饿也给我吃。”

看他刚刚想要坐起来又被自己一凶缩回踏到地毯上的脚，樱井放软了口气，“呆着别动，我去拿吃的来。”

 

相叶哦了一声，微微垂下头，他脱掉了一直捂在脚上的厚实袜套，慢慢把脚搁在地毯上。

毛茸茸的地毯和脚底轻轻摩擦，很柔软，很安心。

他动了动脚趾，才刚扯开嘴角就听见樱井从厨房回来的声音，下意识的又把脚缩回了被子里。

“抱歉，我平时不做饭，只能外卖一些。”樱井看了看微波之后有些糊的粥，“不知道你什么时候醒，放得久了……”

 

“没关系，已经很麻烦了。”相叶还是把脚放回地毯上，把被子掀开搁到一边，伸手摸了两下碗试了下温度，“谢谢，樱井先生。”

樱井把勺子递给他，看他诚惶诚恐的喝两口粥又悄悄朝他看两眼，对上视线的时候又很快避开，低头努力的扒着碗里糊成一团的粥。

甚至看到他明显几次烫到了嘴角也不敢说出来，只是小小的朝后缩了缩头，像是怕他会生气一般又努力的吃下几口。

 

“别吃了。”樱井忍了忍，还是伸手拿过他手里端着的碗起身去厨房，“我去买点别的给你。”

“不用了，樱井先生！”

相叶急急忙忙站起来，脚勾到了被子，整个人一绊。

还好樱井眼明手快，一把抱住了他的肩膀。

一个抬头，一个低头。

视线轻轻碰到一起。

 

“对不起。”相叶侧头避开，调整着姿势挣开了樱井的手慢慢往后面沙发扶手靠。

随手搁下碗，樱井抓住他的肩膀迎上去——

“没关系。”

最后一个字隐没在唇间。

 

 

9.

嘴唇轻轻碰在一起。

莫名其妙又好像就该如此的冲动。

在他明显的惊讶中，轻而易举地撬开了他的嘴唇，触到了脑海中反复出现的小舌尖。

很软。

想要轻轻的咬一口。

 

呆愣之后反应过来的相叶猛地后退，小腿磕到了沙发扶手，整个人失去平衡向后倒去。

樱井伸手想要拉他，被他抬起的腿绊了一下，直接把人扑倒在沙发上。

一阵手忙脚乱，樱井看他打开全身防备盯着自己，刚想再靠近就看他举起了手挡在眼前。

抿了抿嘴唇，从相叶身上挪开，退到一边。

 

“是我不对。”冷静下来的樱井意识到刚刚的冲动，他看看在沙发上缩起身体的相叶也跟着低下头。

没有回答，只有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樱井忍不住再次抬起头，就看见他扯着被子把自己整个包回被子里，躬着身体背对着自己，只露出后脑勺一小簇头发。

“对不起相叶君。”樱井又说，“我一时……”

一时冲动？

一时糊涂？

一时……心动？

 

等不到回应，他站起来把搁在一边的碗拿起来往厨房走。

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情。

他一定是哪里坏了。

他竟然真的强 吻了相叶。

不对，不该是这样的。

好像在刚刚那一刻，情不自禁的想要将他纳入怀中。

 

“没关系，樱井先生，”樱井又走了几步，突然听到相叶闷在被子里的声音，心里刚觉得一松，就听见他接着说，“是我不对。”

他的心脏又被捏紧了。

 

是，都是你的不对。

你才出现了短短几天，就让我理智失控。

一定都是你不对。

 

“我……有男朋友，他对我很好，我们只是、只是吵架。”相叶将被子拉开一些，看着几步外朝他转过头的樱井，“所以抱歉，樱井先生，是我不对，我、我明天……一定走。”

对你很好？

“我向你保证我不会再做什么奇怪的事，所以等他回来你再走吧，”樱井把碗放进厨房，又很快回到电脑边背对他坐下，跟他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天太冷了，你病还没好。”

 

说完这句话之后，再没有人开口。

樱井竖起耳朵听了一阵，咬了咬嘴唇敲击键盘。

客厅里只剩下断断续续的键盘声和故意在键盘敲击的停顿下才能听见的轻微的呼吸声。

相叶似乎沉默着睡了过去。

起码他没有拒绝。

樱井想着，回过神却发现他写了许久的企划署名赫然被自己打成了相叶雅纪。

 

这到底是什么魔咒。

或许他只是对他有些同情和怜悯。

你看，瑟瑟发抖的小动物被遗弃在路边，也总会忍不住心软一下。

可相叶，并不是小动物。

更何况，他从来没有把路边遗弃的小动物带回家过。

 

相叶也不再推辞，也可能是真的走投无路，乖乖在樱井家里呆着。

他的烧在第三天终于有了起色，量过体温之后发现已经降到三十七度五，樱井松了口气，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看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如果再不退烧，不管说什么他都要带着相叶去医院。

 

他们对那晚发生的事不约而同的选择遗忘。

白天樱井上班，相叶就留在家里打扫打扫屋子。

樱井也不再加班，而是会在下班后买一些方便的食物带回家给相叶料理。

他跟相叶说过你要是觉得无聊可以出去走走散散心，他们两个体型差不多，樱井给他准备了出行的衣服，甚至把房间的备用钥匙交给了他。

但相叶只是笑着收起了钥匙，并没有出过门。

樱井看着摆放在鞋柜上原封不动的鞋子也没强求什么。

 

相叶会在他打开门的时候跑出来说一句欢迎回来。

而他也会在打开门的时候放下包说一句我回来啦。

他睡客厅的沙发，他睡卧室的床。

有什么不同。

又好像没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