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挤过摇摆的人群，挤过狂欢的潮湿。

相叶低着头飞速的往外走。

大脑一片空白，总之只想尽快的离开这里。

想一个人，想回家。

 

路边没有人停车，浑身湿透根本打不到车，他迈开步子沉默的走着，走着走着就忍不住跑起来。

雨水迎面打在脸上，落在眼睛里，有点轻微的刺痛。

飞快的跑着，繁乱的呼吸让他感觉全身血液都在逆流。

是流动的空气，是干净的空气。

是雨，是风。

是那些纯粹简单的东西。

他想要这些，他想忘记那些。

 

他飞快的跑着，感觉耳边的声音又在消失。

一直跑到十字路口，眼前是被雨水淋湿后看上去扭曲的红灯。

猛地停下，将双手撑在膝盖上，他只听见自己杂乱的喘息声。

反胃、恶心。

挪动脚步扒住电线杆吐到浑身发冷都停不下来。

他想要那样简单的喜欢。

却又为什么变得这么肮脏复杂。

 

他想到自己在床上失去尊严的样子，他想到自己从床上爬起来努力维持尊严的样子。

他想到自己想证明自己真的不在乎的样子，他想到自己一关上那扇门就土崩瓦解的样子。

他想到曾经那个落在脖子上滚烫的吻，他想到第二天看到他们并排躺在一起瞬间变得冰冷的神经。

他什么都没有了。

他想到刚才新田的眼神。

还有什么脸去见新田。

 

相叶雅纪，从踏出第一步开始，你就知道，总有一天会走到这一步。

新田，本来就不该是能瞒住的人，因为他一直比你聪明太多。

 

他回不了家了。

他摸着墙壁一路跌跌撞撞在一家小旅馆里开了一间房。

他闷在被子里嘶哑的哭喊。

他想到他碎得一塌糊涂的回忆，还有那些岁月里毫无价值的欢喜，灰蒙蒙的一片。

 

如果可以的话，就这样消失吧。

 

相叶雅纪消失了。

留下一封辞职信，仿佛人间蒸发——

 

「晚上谈一谈吧。」

樱井发了信息和地址给新田之后等了一阵，没有收到回复。

他用了所有的人脉在这个圈子里打听相叶雅纪的动静，但是一无所获。

相叶雅纪跟着新田这么久，在这个圈子里也不算新人，是口碑相当好的经纪人助理。

如果他还在这个圈子，不可能没有人知道。

而现在面临的情况就是樱井最害怕的那种……

他完全脱离了这个圈子，生活在一个他完全不熟悉的环境里。

 

他又开始等。

没关系，反正失眠已经是常态了。

因为他只要一睡着就会梦见那个男人被淋湿的样子，低着头，指尖勾着皮带扣站在那块地毯上。

他想抱住他说不用了，可是再也没有反悔的机会。

门铃响起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一点。

樱井打开门，让按下门铃的人进来。

 

“从来不知道你还有这么一间公寓。”新田脱了鞋子赤脚踏上地板的时候低头看了看，像是自语般轻轻说了一句“地暖”。

客厅里的落地窗很大，新田走到落地窗前站停，看着外面城市的灯光。

倒了杯水走到落地窗前递给他，跟他一起并排站着。

“楼层很高。”新田说。

“是你想到的那个情况，我忍不住想吃窝边草。”樱井说。

“楼层间距也很高。”新田又说。

“拿你做威胁他不敢反抗我。”樱井跟着说，“这是我跟他谈好的条件”。

“有地暖，但如果是你应该会更喜欢用大理石。”新田笑了。

“都是我的问题。”樱井看着窗外，握紧了自己的杯子，“你知不知道他在……”

 

“樱井翔，我没想到你真的会这么做。”新田扭过头看他，“跟你在一起这么长时间，我其实很想知道最终你会不会走到这一步。”

“司，其实，你喜欢他吧。”樱井微微侧过头看向新田，迎上他的目光，“相叶，你喜欢他是吗。”

“是。”出乎樱井意料的是新田回答得很干脆。

 

“那你为什么……”

“因为我以为他不会喜欢男人，我觉得他很依赖我但他不会喜欢我，直到那天在海边，我看见他在你身边的样子，”新田错开视线看向窗外，“我在他身边这么久都得不到他，又怎么可能让你得到。”

“……果然是这样。”樱井勾了勾嘴角像是在嘲讽自己。

“本来我也很满足那样的关系，直到……你出现。”新田拿起杯子喝了口水，“我无所谓跟谁上床，但我不能看到他上你的床。”

“如果仅仅是你喜欢他，我也可以不必如此。”新田说着仰起头，“可惜……”

 

“你凭什么这么认为。”樱井沉默的看着杯子里的水。

“因为我跟他太熟了，我了解他。”

新田眯起眼睛，记忆里浮现出年少的相叶，那一头蓬松的仿佛带着所有幻想的头发。

 

樱井看着新田脸上的笑容，他在此刻才终于看懂新田眼神中一直深埋的疯狂。

曾经他跟他告白时，不曾明白的情绪终于……

他的冷静，超越年龄的成熟感，他的克制，还有他对相叶的保护欲，从来都被他自己压抑着。

而这时，才终于得以看清。

 

“樱井翔，你真的蠢得可以，他喜欢的本来就是你。”新田转过身，身体重重靠在落地窗上慢慢的滑坐在地上，他仰起头看着天花板，“但谁让你喝醉认错人了呢。”

“虽然不知道你记得多少，但是那天夜里你一直断断续续在我耳边喊他的名字。”新田放下手里的杯子垂下双手，“那个时候我就在想，一起毁灭吧，谁都别想得到他。”

 

明明记得在海边将他背回房间的是相叶雅纪，也明明记得靠着他的温度还有味道。

第二天醒来发现是新田的时候，他除了道歉之外，还有一种“无法挽回”的挫败和绝望感。

 

“只要他对我有内疚，就永远不会选择你。”新田笑出声，“说到底还是怪你自己，是你自己送走了他对你朦胧的爱情。”

“怎么，没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吗。”伸直腿从口袋里拿出烟盒，“叫我来这里，只是为了听我说吗。”

“《太美太疯狂》是写给相叶的。”樱井说。

新田静静吐出烟，微微侧身扭过脖子看向窗外。

事到如今，这还用问吗。

写给他的，何止这一首。

 

如果注定成为生命中无法停留的人。

那就让我成为你心中最美的疯狂。

如果无法挽回眼中错失的烟火。

那就让我成为你最恨的狂妄。

 

是美，是疯狂。

是滑动平静湖面最后的桨。

是美，是疯狂。

是掉落在人间最天真的光。

 

那些缠绕着寂寞与阳光的藤蔓，繁茂的生长。

拼命的诉说着无法挽回的欲望。

如果在一开始就不是这样。

如果后悔当初的模样。

那就毁灭吧。

那因你而美的疯狂。”

 

可是相叶从来没有认真听过他的歌，他唱到声嘶力竭他却毫不动容。

他总是笑说着你辛苦了，眼神却没有光。

他们很近，却因为隔着樱井翔变得越来越远。

 

“我从来不知道这里，”新田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衣服，“因为这里是你为他留下的地方。”

 

他喜欢赤脚乱跑，所以你装了地暖。

他曾说过喜欢很高的房子看风景，所以你买了高层公寓。

他说过小时候总是在起床时撞到架子，所以你选了挑高比较高的房子。

他喜欢地毯，你在客厅铺了特别难打理的长毛地毯。

他偏爱开放式的厨房，你的厨房连着饭厅。

……

这里，是你为相叶留下的地方。

这里，是不是只有他来过。

我曾经喜欢谁，而现在的我又喜欢谁。

 

“他到底去了哪里。”樱井看他要离开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你是不是知道。”

“我不知道。”新田往后退开一步，“他除了说对不起让我不要找他之外，什么都没有说。”

你的爱太曲折，而他想要的爱太单纯。

你们注定无法简单的开始一段关系，这才会让人趁虚而入。

坏人当得太久，当到自己都觉得累了。

 

新田低头勾了勾嘴角，最终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个信封给他。

“这里或许有起因，但没有答案。”来回摸着皱巴巴的纸张，新田伸手递给他，“相叶雅纪，就是一个这么天真的人，天真到他做了什么我只要看一眼就知道。”

看他犹豫，新田又补充道，“这是他替换过的，原先的那一封，被他带走了。”

“难道是……”樱井终于伸手接过，深深的皱起眉。

“没错，是你想的那样，”新田转身往门口走，“那颗葡萄藤下面，有他埋下的时间胶囊。”

 

穿完鞋，身后还是没有动静，新田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樱井捏着信封站在落地窗前，瘦了好几圈，仿佛只剩下一个架子。

“很像相叶雅纪会做的事情是不是。”新田打开门，“他心里住着一个一直没有长大的孩子，而葡萄藤就是他放走的灵魂，那些藤长得这么肆意又野蛮，像极了他喜欢你的心。”

 

 

21.

「给从前那个还单纯喜欢着的相叶雅纪：

如果这封信能穿越回到过去，希望你告诉曾经埋下这颗时间胶囊的相叶雅纪。

爱并非要让人舍弃尊严，如果真的需要舍弃，就放弃爱他。

因为爱不是委屈，爱应该是勇敢，而放弃也是一种勇敢。

他以前没有喜欢过你，今后也不会喜欢你。

他有一个很好的伴侣，在一起很多年都没有分手，那个人是你的朋友。

你一直很欣赏他的才华，也一直很依赖他，他贯穿了你青春的始末，是你永远不想背叛的朋友。

 

雅纪，不要在那个夏天的夜里去那幢高楼附近徘徊，一定要离他远远地。

那天那么大的雨，而你在雨里站得太久太久了。

删掉那条交易信息，舍弃那些微乎其微的可能，下了班就回家吧。

 

很远很远的未来，或许会有一个爱你的人出现，也或许永远不会出现。

但是没有关系，哪怕是一个人生活，也好过被良心不安纠缠一生。

或许你也会怀疑为什么偏偏是自己，被折磨到日夜难安。

没有为什么，人生就是有很多问题没有答案。

 

真的觉得很痛苦的话，就离开吧。

离开这些是非，离开所有人。

哪怕没有爱情，也总会有其他。

放下吧，不要害怕。

人总不会一无所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