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井绷不住了，微微笑起来，“你倒是……快点把他弄走啊。”

相叶摆了摆手，笑得眼睛红红，“也太……好笑了，为什么你姿势这么奇怪。”

 

总算笑完了的相叶伸手从他怀里接过兔子，盘着腿坐在走廊上轻轻抓起他受伤的腿。

“先替你剪掉一些毛喔，不会疼的，你别怕喔。”

他小声嘀咕着，樱井听了半天才意识到这家伙是在安慰这只兔子。

 

那一小片毛被他剪得坑坑洼洼，他边笑边安慰着。

“没关系喔，等养好了毛长好就又漂亮啦，所以别担心。”

“……”樱井蹲在他身边沉默着。

就算毛长好，这灰灰的兔子也绝对不在漂亮的行列。

 

他在遇到相叶前，没见过这样的人。

或许是他生活得过于紧张，忽略了很多事物。

 

简单的，快乐的，彩色的。

 

兔子的腿伤口被洗干净消了毒，纱布轻轻绕上包好。

他将他放进小笼子里，犹豫半天才开了口。

“翔君，能不能先放你家里，他吃得也不多……”相叶隔着笼子戳戳兔子的屁股，小心的抬起眼睛看向他，又垂下头，“我会每天给他拿点吃的，不用你操心，但是别把它放在雨淋得到的地方就好……”

说到最后声音小的都快含到喉咙里了。

樱井几乎是凑在他脑袋边上听他在讲什么。

 

就在这时，相叶突然抬起头。

 

三十公分不到的距离里，他的眼睛撞上了相叶的眼睛。

一片恍惚中，他听见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

周围一切感知都在下降。

脑海里，不合时宜的蹦出一句话。

如果他离你三十公分不到，那就是适合接吻的最好时机。

 

他被吸进相叶的眼睛里，在相叶笑起来向后仰的时候，突然明白——

刚才那是，他的心掉落在他眼中的声音。

 

09.

樱井养起了兔子。

在完成功课的闲暇时间，拿着相叶送来切成条的红萝卜喂兔子。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着这家伙捧着红萝卜啃的时候他都会想到相叶吃西瓜的样子。

可能是因为眼神吧。

总是带着一点人畜无害的无辜感。

每次相叶看向他的眼神总让他觉得像只小动物。

让他在自己抱有一些别样心思的时候忍不住谴责自己。

 

其实发现自己喜欢相叶并不是很突然的事情。

是相叶的出现让他慢慢感觉到色彩和动力，但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意识到自己喜欢的也是一个男孩子时，要说一点慌张都没有那也全是假的。

他带着这样的慌张一天天跟相叶相处。

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看相叶流汗的样子，也会在他蹲在笼子前喂兔子时想要从身后拥住他。

偶尔在他看完书走出房间时，会看见相叶趴在矮桌上睡着的样子。

口水顺着微微张开的嘴角流下来，太过天真可爱的样子会让他想要亲吻他。

 

于是，他便真的在相叶喂兔子的时候从身后抱住他，在他嬉笑着转过头时，轻轻擦过他的嘴唇，落下一个吻。

相叶手里的胡萝卜滚落到了地上。

受惊的眼神看起来也跟小动物一样。

他捂着嘴巴站起来，朝他看了很久突然笑了。

 

“这都能不小心碰到啊……”

樱井看着他闪烁的眼神，认真的摇了摇头。

“诶……？”

“我……”

“等下！”突然打断他的相叶摆了摆手，“今天我就先回去了，明天见。”

 

樱井看着一溜烟跑开的相叶，站在原地没追。

会觉得害怕吧。

身边的人跟大部分人不一样的话。

自己跟大部分人不一样的话。

10.

说了明天见的相叶却没有在明天出现。

樱井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等了一天，终究没有见到那个晒得黑黑笑得灿烂的相叶出现在院子里。

他走到笼子边上，里面的兔子睡得四脚朝天，嘴巴一张一合，有点可爱。

边上的小木桶里还留着一些昨天相叶带来的胡萝卜。

他拿起一根放在小兔子嘴边轻轻碰了碰，又伸到他的鼻子前面，看他嗅着嗅着睁开了眼睛。

真是一只贪吃的小家伙。

捧着胡萝卜吃得欢快的小家伙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妥，仍然高高兴兴。

 

樱井蹲在那里看了一会儿，干脆打开笼子将他抱出来，盘腿坐在走廊上，拿过胡萝卜继续逗他。

小家伙已经习惯了樱井的味道，不再像一开始那样乱扑腾，乖乖窝在他腿间东张西望的啃萝卜。

摸着他受伤的腿，小心的拆开那些纱布，发现伤口已经快脱疤了。

将兔子举起来，左右晃动着看了看。

已经没有理由继续留下他了啊。

 

11.

相叶没有出现的第三天，樱井带着笼子去了那天找到这只兔子的大树。

从路边走到树下。

他将笼子打开，将胖了不少的灰色兔子抱出来。

他想试着跟相叶一样对他说一句小心以后别再受伤了。

动了动嘴唇，发现这样的话果然还是只能说在心里。

推了推眼镜，他将兔子放在树下。

 

走吧。

他说。

那个看你受伤带你回家的人也会希望你回家吧。

所以，走吧。

要是以后想吃胡萝卜，也可以回去那边找找他。

 

兔子蹦了两下，又蹦回他的脚边扒拉了两下他的鞋子，最终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他抬起头看着他蹦走的方向。

那里，站着一个穿着白色背心的少年。

 

没有一丝风的酷暑天，那片白色很刺眼。

明明是没有一丝风的酷暑天。

樱井却听到了风声。

 

他朝那片白色走了两步，那个身影并没有走开。

他又走了几步，又走了几步。

最终站到了他的面前。

 

“隐形眼镜，找到了吗？”樱井问。

少年看着他，“找到了。”

“在哪儿？”他又问。

“在这儿。”少年说。

 

哪儿……？

……这儿。

 

风的声音。

树上的蝉突然鸣叫。

他握住他的手亲吻的时候，真的听见了风的声音。

 

12.

害怕吗。

嗯，害怕。

别怕。

嗯……

 

13.

那一年，他们的夏天，改变了人生轨迹。

他们的彷徨和欢乐写满了这个夏天。

海边的奔跑，廊下的西瓜，树上的蝉鸣。

他们在房间里拥抱着亲吻。

在抚摸对方身体的时候紧张到不敢看对方的眼睛。

 

害怕吗。

他们第一次赤裸相贴的时候，樱井又问了他。

嗯，害怕。

樱井停下动作，拨开他的额发在他额头落下一个吻。

 

翔君。

嗯？

继续吧。

没关系。

 

樱井又在他眼睛上落下一个吻。

没关系，害怕就不要了。

 

是你的话，我可以不那么害怕。

相叶看着他，仰头吻上他的嘴唇。

 

那一次，相叶疼得哭了出来。

那个一直笑着的少年，眼睛里盈满了泪水，用力的抓着他的手臂，试图抵挡他的冲撞。

他亲吻他，说着喜欢你。

 

喜欢你。

嗯……

只要你这么说，好像就不那么疼了。

 

14.

那天是个狂风暴雨的日子。

相叶来找他的时候没有带伞，全身被雨淋到湿透。

樱井让他洗澡来自己房间换身衣服以免感冒，相叶点着头跟老人家说着打扰了便去了浴室。

回到樱井房间的时候，他正在看书，见他过来便放下了手里的书本，拿过他手里的毛巾替他擦起了头发。

 

“你看你的肩头，都晒得脱皮了。”

他说着低头吻了吻那片皮肤，看他怕痒一般微微躲开干脆抱住他的腰一把将他按在自己腿上。

坐在他腿上的相叶不好意思的笑着，在他顺着脖子贴上来亲吻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

 

“婆婆在。”

“没关系，她不会进来。”

 

狂风暴雨，电闪雷鸣。

他们过于投入在对方的体温中，甚至没有听见外面的车辆经过的声音。

门被拉开的时候，他们裸着身体拥抱着。

樱井看着突然从东京过来的父母，才意识到，夏天快结束了。

 

中间有些事情已经记不太清。

但相叶一脸惊慌失措道歉的样子仿佛一枚钉子永远扎在了脑海里。

“不是他的错。”樱井将相叶挡在身后，“是我喜欢他，想要跟他在一起。”

他挨了打，眼镜被打掉落在了地上，相叶扯着他替他挨打。

“不是他的错！”樱井反复的说着，“他没有错！”

 

他们都没有错。

 

“对不起，阿姨叔叔，是我的错。”相叶低着头站在门口，“你们不要怪翔君。”

门被猛地合上。

隔开了他们最后望向彼此的视线。

 

他们都没有错。

但他们被分开了。

 

当天他被带回了东京。

他打开大门时，发现相叶一直在门外没有走。

他站在雨里被淋得湿透，头发全贴在脸上，眼睛通红。

他的身体前倾，踏出一步喊了一声翔君。

 

樱井丢开手里的包朝他跑过去，还没踏出一步就被父亲用力按住推进车里。

“相叶！”他喊着他的名字，用力拍着玻璃，“相叶！等我回来！”

车门关上，后车窗里，他的面容被雨水不断冲刷的玻璃印的模糊不清。

 

车开走了。

那个人影似乎依然站在雨里。

那个人影变得越来越小。

最终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夏天，结束了。

 

15.

当他终于有机会再次回到老家。

相叶已经不在了。

婆婆告诉他，那天的事情很快就在这里传开。

于是，相叶的叔叔婶婶，带着他搬走了。

 

「相叶君的父母早就不在了，他被寄养在这里。」

「那天他追着你的车，因为下雨摔倒骨折了。」

「翔，我早就告诉过你，这个世界不是只有你才活得有压力。」

 

樱井去了相叶家的院子，那里到处都积满了灰。

他在篱笆后面看到了一窝灰色的兔子。

 

但那个曾经抱着兔子的少年，不见了。

 

他走到海边，看着天空与海的交界。

想到那个人在他落了灰的世界填满了色彩。

而他的世界却因为他落了灰。

他不会再放弃了。

永远都不会了。

一个月后，婆婆过世了。

 

16.

时间快到了。

樱井喝完最后一口咖啡往眼镜柜台走。

他在店里张望了一下，发现刚刚接待他的女孩子不在。

走到背着身认真擦着镜片的男人背后，轻轻说，“不好意思，请问……”

 

男人的手顿了一下，停下了擦拭的动作。

他还未转头，但樱井心里突然腾升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的脸在他的视线中一点点转过来。

耳朵，脸庞，嘴唇，鼻子，眼睛……

他看着他。

终于发现他手里拿着的是他的镜架。

 

“先生，这眼镜用了好久啊。”

“嗯。”他看着眼前跟记忆里相比变得更成熟帅气的人，甚至不敢眨眼睛，“因为我在找一个人。”

“找到了吗？”他轻轻将手里的眼镜交到樱井手里，拿出登记本在他面前晃了晃，“樱井先生。”

 

樱井看了看手里的眼镜，点了点头。

他的世界好像又亮了起来。

在他眼中亮了起来。

 

“真的是很傻的想法吧。”他笑着指了指樱井手中的眼镜，“运气好的话，我能在眼镜店里遇到你。”

樱井看着手里的镜架笑起来，“真的是很傻的想法吧，我一直不换眼镜，运气好的话，能在某天某个地点被认出来。”

 

天和海的交汇处到底有什么呐。

樱井不知道。

但那一刻，那个人握着他的手腕将他用力拽回来的力量，刻在了心里。

他在那一片被海水打湿的镜片里，看着那个充满生机的少年。

他想，那一刻。

他是哭了。

 

17.

「为什么掉的是左边的隐形眼镜。」

「那你又为什么猜是左边呢。」

因为你问我的时候指了指你的左眼啊。

他没这么说。

他看着相叶，牵起他的手放在唇边。

「因为我的心脏在左边。」

 

我想，用心看清你。

你的一切。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