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寻找的日夜里，接到全市范围的盘查任务。

上级交给他们组的范围不算小，樱井不得不减少找人的时间专心应付工作。

自相叶失踪已经快一年，周围很多同事都劝他放弃。

毕竟相叶是自己离开的，按道理不能算失踪，其次是惹上这些事的人最后都没有好下场。

 

这些樱井当然都知道。

但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总得给他一个明白。

那些灰蒙蒙的夜里，他总是梦见他。

梦见他叫他小翔。

但其实，跟他在一起这么久，相叶从未叫过他小翔。

有时候醒来会有一种特别茫然的感觉，上一秒还窝在他身边的人，下一秒就消失在空气里。

每个夜，都很冷。

他想念那个人的温度，想念得快要发疯。

 

“樱井君，三组他们缺人，”老大头也不回指了指身后，“他们今天接了个线报，抓了一批人在船上临时开设赌场，结果搜的时候发现船舱下面藏着很多人就一起押回来了，你去帮他们排查登记下。”

“好。”樱井应了一声，拿过自己的笔记本朝三组办公室走。

 

作为一名警察，樱井本身的正义感会让他对这些人从心底产生一丝厌恶。

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直到他挨个排查，最后看见一个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的男人。

他脚上踩着一双木拖鞋，双手抱着腿将头埋进膝盖里，肩膀的骨头和脖子后面的脊椎骨都快要戳破皮肉，搭在膝盖上的手指不自觉的发着抖。

 

樱井走到他面前，看着自己的影子落在他身上，投下一片阴影。

“姓名。”

“……”

“回答我的问题，”樱井看着他瞬间抠紧的脚趾，“姓名。”

“……”

“年龄。”

“……”

“如果不配合，会关起来进一步接受调查。”樱井深吸一口气，加重了语气，“姓名。”

“山崎熏。”

“年龄。”

“29岁。”

“为什么会在那条船上。”

“……喝醉了记不清。”

 

樱井看着他有些乱糟糟的头发，转身离开他跟前。

那边那个，是个流浪的醉汉，放了吧。

他笑着跟三组的同事这么说着，不然太浪费警力资源。

同事拿过他登记的本子看了两眼，拍拍他的肩膀调笑着，确实一个瘸子也没什么价值，留着明天还要多准备一份饭，万一赖着不想走更麻烦了，这几天真是累疯了……

 

嬉笑吐槽了几句，樱井走过去弯腰扯了扯他的手肘，“你可以走了。”

他说完转身离开，也没再管那个人。

回到办公室，放下手里的记事本，下楼去监控室聊了会儿天，直到看见屏幕里一道身影出现在警局门口，他留下两支烟说着先回办公室便一路跟着走了出去。

 

那个男人低着头微微弓着背，脚有些跛，走得不是很快。

路过超市的时候看了一会儿，被从超市出来的小孩撞了一下，小孩的母亲想要道歉，在扭头看到他的瞬间皱着眉捂住嘴拖着小孩快步跑了。

他似乎也没在意，摸了摸被撞到的腿，继续往前走。

又走了一个路口转弯看见一个小超市，门口的店员正要处理剩下三明治。

他搓了搓双手慢吞吞的走过去，在店员看到他扭头打算离开时，伸出手指了指他手里的食物。

 

离得比较远，听不清对话。

但那个店员并没有把东西给他，而是当着他的面直接扔进了垃圾箱。

他就一直站在那里，等那个店员骂骂咧咧走回超市，默默打开垃圾箱的盖子稍微翻了下，将里面的三明治拿出来，又将垃圾收拾好。

慢慢的走起来，走了很久，看起来并没有目的地。

 

樱井看了看时间。

现在已经是凌晨，他走着走着停在了路边，似是想到什么突然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

又走了一段，樱井大约已经知道他想去哪里，再一个路口，果然他就站在纹身店门口。

店里还是维持着一年多前的样子，里面的玻璃碎得一塌糊涂，他左右看看，小心的推开门反身轻轻的关上。

 

在外面等了几分钟，樱井并没有从门进去，而是小心的跨过碎裂的玻璃橱窗。

他不在外面。

樱井往里走了几步，掀开帘子走进工作室，那里的卧室门合上了一些。

忍住强行推开门的念头，他站在门口先调整了一下呼吸。

想过无数次，如果找到他，应该说些什么。

里面传来塑料纸撕开还有小声咀嚼的声音。

 

一直等到里面没有咀嚼声，樱井才推开那扇陈旧的卧室门。

“……谁。”那个人声音有些沙哑，身体似是略微动了动，发出了布料摩擦的声音。

樱井没有回答，但是也没有离开。

沉默中，能听见对方紧张到渐渐加快的呼吸声。

“……对不起，我路过这里以为没、没有人，现在就离开。”他吸了吸鼻子站起来，匆忙中踩到了刚才掉落的三明治包装，一阵沙啦沙啦的声响，“请不要报警，我立刻就走……”

 

“相叶雅纪。”樱井低声道。

“……”脚下的沙啦声突兀的止住。

“相叶雅纪，”站在卧室门口，樱井又喊了他一声，身体下意识堵住了他出去的路，“我一直在找你。”

空气安静下来，呼吸却变得仓促而繁乱。

虽然看不见，但他能感觉到他的僵硬。

 

“……警察先生。”他低声说着，有些含糊不清，“是刚才那位警察先生吧，谢谢你……放我走。”

“为什么要离开。”

“……对不起，我得走了。”

“去哪里。”

樱井终于无法再克制自己，两步走到他身前，伸手将他搂进怀里。

怀里的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微微打着颤。

“你还要去哪里。”

“……”

“你……”

“放开我吧，”打断了樱井，抬手捏着他上臂的衣袖，“很难闻。”

“别走相叶，别离开。”

 

反反复复，他好像只是在不停的祈求。

别走，不要走，别离开。

他所有的言语，他这一年多时间，在这一刻竟然只有这么苍白的几个字。

 

“所以刚才就认出我了吗……这样看来撒谎的我看起来像个傻子一样，但是……”松开了抓紧樱井衣袖的手，他用力的吸了吸鼻子，“放过我吧，嗯……我已经在努力忘记你了。”

会忘记的，就像忘记曾经那个在他身上打下烙印的男人一样。

“我会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所以，就这样放过我吧。”

如果再不放手的话……就来不及了。

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那些……

 

“快放开。”

沉默中，越来越焦急的声音和呼吸像是在催促什么。

不不不，再忍一忍。

别在这个时候……

在樱井的怀里大力挣扎起来，爬上心尖的痒快要让他崩溃，他知道接下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个世界上，谁都可以看见。

但是，面前的人，不可以。

 

 

29.

“竟然敢冲掉我们的货，你知不知道里面是多少人的身家性命？”

“钱？！你那点钱够吗？可笑至极！”

“纯那个混蛋，有本事一直呆在警局，不然出来就要他好看妈的……”

“这里设备倒是齐全，不用感谢我，这东西可贵了。”

 

拳脚落在身上，痛到意识模糊。

被拖起来按在工作室的床上，用于麻醉的针头被取出来戳进皮肉里。

没有力气反抗了，开始出现幻觉，疼痛像是隔着一层纱，那群人嗤笑着将他丢在卧室里揍了一顿离开。

而他用仅存的意志，将床推到门口顶住了卧室门。

他害怕他们再回来，他怕他会没命。

他想樱井翔可能会来找他。

但可能樱井翔再也不会回来。

 

医院里的止痛针，多多少少起了一些作用。

但他知道，早晚会被察觉到的。

醒来看见他的那一刻，涌上来的想念终究还是被自己固执的克制。

没死，见到了他，把事情讲清楚，就等于替他完成了目标吧。

而他自己，哪里来的就回哪里去。

……回不到原来的地方也没关系，起码不能留在他身边。

冷静下来的相叶，终究还是选择离开。

 

“我、我不行了，求你放开我。”相叶抓着他的手臂用力挣扎，“求你，真的求求你……”

在这一年里，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这样的时刻。

想尽一切办法，搞到一些，打进身体里。

翻滚着，在人前失去理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只要给他一点。

 

后来被人带上船，在需要的时候帮船上的人挑脓或者做一些小的缝合，偶尔也出卖身体。

对。

就是这么可笑。

身体什么的，算什么呢。

根本不算什么，反正也没差。

没有人救他，没有人帮他。

换来的那一点轻松和飘飘然，总是在脑海里印出樱井翔的脸。

 

但，哪怕仅仅是在脑海里出现，他都觉得是种玷污。

他笑着哭着，想要记住什么，最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醒来发现自己还是在那条船上，什么人都挤在一起。

都是跟他一样，没有未来的人。

偶尔大脑还能思考的时候也会想这一切是不是都是惩罚。

他或许早该……跟浩二一起死。

 

“求求你……求求你。”

他小声的反复哀求着，整个人控制不住开始发抖，边挣扎边往门口挪。

“你……”

樱井自然对这种状态相当清楚。

他见过很多次，在那些犯毒瘾的人身上。

就在他分神的当口，相叶终于一把挣开他，跌跌撞撞的扑出去，边痛苦的喘息着边摸索着工作室的柜子。

应该还有的，应该还在的。

这里有麻醉剂，只要一点点就好。

 

“你在找什么！相叶！”樱井追出去一把拉住快要摔倒的人，“相叶！”

“放开！放开！”相叶依着柜子借力推开樱井，抓着器皿，打开下面的抽屉抓了一把就冲进了浴室。

浴室是有窗户的，能看清一些。

他用身体顶着门，不管外面樱井怎么砸，飞快的抽出针头从瓶子里吸出一点麻醉剂挤掉空气打进身体里。

扔掉针头，他抬起手擦着自己的鼻子，边喘着气边无声的笑。

 

别敲了，走吧，求你了。

很抱歉，东躲西藏的却还是这么不谨慎被带回了警局。

我也没想到会再遇到你，毕竟警局有这么多警察。

我已经很努力的减少自己的存在感，我以为你没有发现我。

我听见你说别去管那些醉鬼语气里藏不住的嫌弃，想着没事就这样就好。

我吃着三明治，脑中无法克制的回放着你的厌恶，一不小心泪流满面。

竟然，还会哭呢，明明应该麻木了。

还好，卧室很黑，即便你刚才冲进来站在我面前，也应该什么都看不清。

不然，这个让你厌恶的醉鬼，此时此刻，看起来该有多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