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车还有十几分钟才到站。

车站也没有什么人，于是相叶在候车座位上坐了下来。

 

他想到自己全身湿透在旅馆醒来的第二天，看到手机里都是未接来电。

直接按下清除也没看是谁打来的。

给旅馆添了很多麻烦，于是付了昂贵的清洗费之后换了一间房间。

他知道大概率会有人在家门口等着，他不能这个时间回家。

 

一连住了一星期，凭手机里记录下来的新田工作日程表掐点回了一次家，把必要的东西收拾干净便离开了。

其实并没有地方可以去，也不能回爸妈家，一方面不想让父母担心，另一方面那里太容易找到，同样横山也一样，不能去找他。

真正意义上的一个人离开，但在这之前，他想先回一个地方。

他将埋在时间里的信小心的挖出来展开，站在葡萄藤下嘲笑自己傻，随后把重新写好的信放进去一铲铲填埋好。

他看着那繁茂的枝叶，拿出包里的小刀。

他想毁了它。

 

蹲在那里费力的呼吸，一手握着根茎一手握着小刀。

刀刻上去的瞬间，根茎便流出了液体，流到了他的手上。

像是在哭。

像是他自己，在哭。

 

刀锋一转，划下一片叶子。

抿着嘴唇站起来，把手洗干净之后离开了学校。

踏出校门的时候，天空又下起了小雨。

一场秋雨一场凉。

让一切停留在夏天，结束吧。

 

随便买了张车票踏上一辆JR，在终点站下车，然后漫无目的的走。

走得足够远，也足够安静。

当地民风淳朴，大人孩子都很快乐。

他需要这样的地方，找回他想要朴实安定的心。

也觉得有些创伤只能靠时间来慢慢修补。

一开始他也适应不了这样的慢节奏，后来他开始不停给自己找事情做。

他在门外搭了花圃，种了一些花，散养了两只小花猫。

身体的劳累可以换来晚上几小时的安眠。

他需要这些。

 

对不起，请不要找我。

他对新田说。

至于樱井翔，他想他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听见雨声的相叶抬起头，果然开始下雨了，天气预报还是很准。

手里捧着的袋子有些沉，他摸了摸，出于好奇拉开了拉链。

嗯？

这是……

 

相叶看着那一串串绿色的葡萄，登时慌了神，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不是给他准备的菜吗。

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想要给横山打个电话，却发现有一条未读信息。

「抱歉，是他让我一定交给你的，阿姨的菜下次再来吃，想来揍我的话……我也等着你。」

横山这个人，真是……

 

相叶拉起拉链，抱着一大袋葡萄在车站看着暴雨发呆。

车进站缓缓停在眼前，他看着车门打开，看着稀稀落落的人上下车，看着车门灯闪烁。

在警示声里，相叶突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愤怒。

从心底里猛然窜出的愤怒在车门关上的瞬间划破了他一直紧绷的理智。

 

混蛋！

以为这样就可以了吗？！

这群混蛋！

凭什么！

 

相叶跑出站台，一头扎进雨里。

雨水瞬间将他浇透。

他跑得飞快，甚至脚底打滑也没有停下。

住宅区的那条路又出现在眼前。

 

他终于放慢脚步，一步步朝着那幢熟悉的房子走过去。

眼前一片模糊。

不知道是雨水还是其他什么液体，让视线变得扭曲变形。

一片光晕里，他几乎怀疑自己再次出现了幻觉。

 

那个男人。

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像一尊雕像。

难道，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在那里没有离开吗。

 

相叶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葡萄，抬起头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全身的肌肉都在颤抖。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刚才的怒火又燃了起来。

金色的头发在雨里贴着脸颊，那个人的表情说不上来是悲伤还是痛苦。

 

相叶看着他，终于上前一步将手里的袋子猛地扔进他怀里。

“干什么，”他说着，“你以为你能改变什么。”

“我不想改变什么。”樱井捧着手里的袋子，“只是希望你能好好的。”

“如果你不出现我就会很好。”他指着樱井手里的袋子，“我不需要这些。”

 

“我嫉妒他。”樱井看着眼前被淋湿的脸孔，那变得比年轻时更深邃的五官，像是一场说不完也说不清的纠葛。

“哈？”

“新田。”樱井张了张嘴，“我嫉妒他，嫉妒你喜欢他。”

“……你是不是有病。”相叶脚踮了踮想要离开，但是大脑却不受控制，他仍然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还在等什么。

“是，我有病。”樱井抿起嘴唇，“从一开始，我就该坦白的告诉你，我喜欢的是你。”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相叶指了指自己胸口，“在那所房子里什么都已经被你揉成渣，什么都不剩了。”

“你害我背叛朋友，你陷我于不义，你让我失去尊严，现在你告诉我你喜欢我？”相叶一口气说完，伸手用力的推了一下他的肩膀，“你在开什么玩笑。”

 

那些坐立难安，那些彻夜难眠。

那些不为人知的痛苦，还有背叛朋友的良知。

我凭什么原谅你。

 

“所以，我把那个夏天还给你。”樱井垂下视线，看着手里的葡萄，“横山说你想回到什么事都没有开始的时候，想忘记那些痛苦，所以我求他，让他们帮我把那个夏天还给你。”

“当然我知道这不能真的弥补你所有的痛苦，但我希望过了今天能让你对过去做一个了结。”他收紧了手里的袋子，“对不起相叶，从头到尾都是我的错，希望今后你可以慢慢的……”

说到最后似乎已经说不下去，越来越低的声音里，连情绪仿佛都在渐渐消失。

 

“慢慢的什么。”

相叶看着那一头金发，那个雨天，那个人站在房间里侧过头看向他们的瞬间。

好酷啊。

这是他第一印象。

后来发现他并不是看到的这么酷。

甚至偶尔有点可爱的反差。

说不清是哪里让人心动，但总之会紧张会害怕独处并不是因为怕生。

 

“慢慢的……”樱井微微上前一步，将人轻轻搂进怀里。

手里的葡萄掉在地上，他在他耳边低声叹息，“把从前都忘记，那些不好的……都忘记。”

 

如果不曾开始，如果不曾去玩游戏，如果一开始就拒绝。

如果真的能把从前都抹去——

如果。

但是，没有如果。

这种自欺欺人仿佛是一道嘲笑人不够勇敢的屏障，让人唾弃又无力。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想清楚，你到底想说什么。”

相叶在他怀里站得笔直，明明是初夏，这个人的体温却这么低。

如果靠得不是这么近，根本感觉不到他的温度。

 

每一秒都变得很长很长。

穿梭在夏天空气里的每一秒，都让心脏不断的收缩。

想说什么。

他给你的机会，你想说什么，樱井翔。

这些年，在新田身边只为远远看一眼的你。

究竟想对他说什么。

 

“想……”他的手忍不住收紧了一些，“再见你一面。”

“很想见你。”他的脸颊忍不住贴近了他的脸，“我找了你很久。”

“想就这样一直……在你身边。”他开始觉得呼吸困难，张开嘴用力吸了口气，“我想请求你的原谅，想……”

“想你给我一次喜欢你的机会。”

“求你。”

“就这一次。”

 

那年夏天。

今年夏天。

就这一次。

 

 

25.

横山站在窗口看着雨里的人，“你赌对了。”

新田站在他身边弹了下烟灰，“我什么时候输过。”

雨里紧紧拥抱在一起的两个人像一幅画，横山侧头看向新田，“你喜欢樱井翔。”

“但我更喜欢相叶雅纪。”新田皱了皱眉，看着手里的烟。

横山摇了摇头，“不，你是更不想伤害相叶雅纪。”

“这有什么差别。”新田垂下视线，何况已经伤害了他。

 

横山笑了笑没有回答，他静静的看着楼下两个人，将手里点燃却没有吸的烟掐灭，“你，没关系吗。”

“裕你知道吗，”新田看向他，抬手拨了拨扎进眼睛里的额发，“把那个夏天还给相叶雅纪，另一个意思是，他有了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正因为如此……我才会同意。”

“我当然知道。”横山看着新田那张沉静的脸，“而他们应该是都给了彼此那个机会。”

“所以不用在意我，让我们都各归各位吧。”新田拍了拍裤子掐灭烟，“不好意思，之后可能要通下风。”

“不用在意。”横山拍了拍他的肩，“有空来喝酒。”

 

那个走到半路又转弯绕回来的男人看上去依然这么潇洒。

只是潇洒背后是斑驳的情感。

他的爱和恨比感受到的更深邃。

哪怕没有结果。

哪怕身不由己。

如果相叶的爱是满月，那新田便是新月。

看不见，但其实躲在阴影里，一直存在。

 

——事到如今，还是舍不得啊。

——那因你而美的疯狂，留下他吧，然后独自奔向远方。

《太美太疯狂》副歌。

 

 

26.

在那之后两个月，新田宣布退出娱乐圈引起轰动。

那首《太美太疯狂》成为绝唱。

有什么关系，不论多轰动的事，早晚都会过去。

这个圈子从来不缺新鲜事。

但他并没有消失，他用赚来的钱盘下了一间小酒吧，偶尔在里面唱唱歌。

也有一些粉丝慕名来围观，对此他也感到无所谓，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他想要传达的东西，只要他自己能接收就已经足够。

他已经没有必要、也没有理由成为他眼中的星。

这才是他自己一直想要追求的生活，自由并安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