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周末过得悄无声息，周一一早相叶背着包去学校。

经过前一阵的铺垫，他现在已经不会再跟樱井一同去学校，也不会一起放学回家。

他本来想好了一大堆如果樱井来问他的回答，可是樱井并没有来问过。

又一次白费心思，只是，现在看来也没什么大不了。

毕竟他可以在那样的场合下直接扔下自己，那一起上下学又算什么呢。

是他明白得太晚了。

 

考试都考完了，去学校其实也没什么事。

大家都在商量大学和工作的事情，也有人在讨论要出国疯玩。

相叶坐在角落里，看着外面的天空发呆。

 

第二天他醒来发现自己趴在一条巷子里，那群人渣好歹给他留了条裤子，没让他全裸。

狼狈地缩紧着疼痛的身体，跌跌撞撞做贼似的跑回家。

幸好家里人一早带着弟弟去了迪士尼，没有人在家。

他回到房间呆坐了一阵，在看到书桌上堆着他不舍得扔掉的书和笔记时突然崩溃大哭。

但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他胡乱的抹了抹眼睛，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带着口罩去药局买阻断药，因为他完全想不起来对方有没有戴套。

不是不想报警，而是，如果报警很大可能会连累到樱井。

虽然，那个人甚至连第二天都没有发信息来询问他。

 

吃了药在花洒下拼命的冲洗身体。

那些细小的伤口和淤青伴随着那晚断断续续闪现在他脑海里的片段，疼得他满脸眼泪。

他想，事到如今，他已经不会自以为是的觉得樱井知道后会对他有什么负罪感。

他不想给任何人增添烦恼罢，毕竟那种地方本来他们就不该去。

都是他自作自受。

 

下课铃声响起，他整理着书包，拒绝了朋友的邀约打算早些回家。

晚上一直作恶梦，导致白天精神不济。

身体还是觉得疼，只是没有刚开始这么难忍了。

看教室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他把整理好的包放在桌上打算去隔壁上个洗手间再回家，结果从厕所出来的时候刚好看见樱井从隔壁教室走出来。

他低头抓着额发想装作没看见转身就走。

樱井却突然叫了他。

 

“相叶君。”

相叶脚步一顿又往前走了两步，身后樱井又喊了他一声。

用力吸口气像是刚发现有人喊他一样转过身，“啊，樱井君。”

他放下抓着额发的手，嘿嘿笑着，“不好意思开小差了没看见你。”

樱井眯起眼睛，视线落在他的嘴唇，“你嘴角怎么了？”

相叶双手插进裤子口袋，避开他的视线微微晃动身体，“喔没事，不当心……”

 

“那天没事吧？”

 

瞬间疼得指尖都无法用力。

相叶忍不住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这个时候，才来问吗。

那天为什么不过来问呢。

哪怕那天过来问一句没事吧，也不至于……

 

“没事，能有什么事呢……”没能从樱井眼睛里看出什么，相叶又垂下头舔了舔撕裂的嘴角，他说着说着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忍不住笑起来，在樱井渐渐变得莫名其妙的眼神中越笑越大声，“有一种像是被强暴一般的刺激，超爽的。”

站在面前的人一直没有出声，不用看就能想象出他脸上表情的相叶慢慢笑不下去。

太累了，已经失去跟他对视的勇气。

起码，现在，他只想快点离开。

他冲樱井摆摆手转过身，“我还有事，先走了。”

“相叶。”

“嗯？”他脚步不停，一直往教室方向走。

“别玩过界了。”

“嗯，我知道。”

 

我知道。

我知道你能给的，只有这样而已。

迟来三天的关心，已经毫无意义。

这都，与你无关。

 

毕业拍大合照的时候很多人都哭了。

相叶拍完自己班级的合照准备去其他地方拍点照片留念，经过樱井教室时看见有几个同班的女孩子围着他。

他扭过头刚要走，诧异的看到樱井朝他跑了过来。

“我们也去拍照吧。”

相叶退开一步迟疑了一秒，却还是点点头，“你想去哪里拍？”

“操场吧。”樱井指了指，“终点线那边。”

“行。”

 

两人走到操场，一路被各种同学拉着拍照纪念。

樱井哭笑不得的看着一堆小学妹哭着跟相叶说会想念相叶学长，又看着篮球部的学弟也拿着篮球在边上等着他。

等走到终点线的时候，已经过去快半个小时。

看着两人并肩微笑着站在终点线的样子，让帮忙拍照的学弟忍不住直起身体，“要不要摆个什么姿势？”

 

相叶飞快地瞥了樱井一眼，嘴刚刚张开想说不用了，樱井却突然抬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不想这么僵硬的，但相叶还是在他靠过来的时候本能紧张了一下。

他不知道樱井有没有感觉到。

于是为了缓解这份尴尬的紧张他立刻朝樱井的方向靠了靠，非常用力的笑起来。

“好了。”学弟似乎很满意，把相机递给他们就挥手道别。

 

“拍得不错。”樱井松开他看了眼照片，“晚点拷贝出来发给我。”

“好。”相叶微微笑起来。

“又过了三年呢，”樱井环顾着操场，迎着风仰起脸，“算起来我们已经认识十一年了。”

“是呀。”相叶轻轻呼出一口气，看着曾经觉得厌倦的风景，“没想到真的要毕业还有点不舍得。”

“嗯。”

“那棵树，会长橘子呢，每年都会摘来吃，一点也不好吃。”

“嗯，你最近有发生什么事吗？”

“诶……？怎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看起来心事重重的。”

“是、是嘛……”

“嗯，没有就好。”

相叶抓了抓头发，紧张低下头，“没有啦。”

 

两人不约而同的陷入沉默，沉默中樱井又走了几步，突然停下，“一会儿你有时间吗？”

“有啊，怎么了。”

没有多思考一秒，相叶顺口就答。

他知道很可耻很荒谬，但还是在樱井这么问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心微微提起。

 

“陪我去一下航生君的学校吧？他也是今天……”樱井边说边往前走，却发现相叶停在那边没动，于是他也停下来扭头看他，“相叶君？”

 

原来如此。

早该想到的，他什么时候主动找过你。

相叶雅纪。

他只是散发了那么一点点友善的气息你就开始飘飘然。

你窗口期还没过，你贱不贱啊。

 

“没事……”

相叶垂下握着相机的手，他看着樱井，在洒满一身的阳光里慢慢的，慢慢的笑起来。

“我陪你去。”

 

樱井跟着笑，“谢谢。”

 

 

07.

那张自己和樱井的合照，相叶并没有发给樱井。

因为那本来就是多余的东西，就跟超市里买东西附赠的贴纸一样，有没有都没这么重要。

所以他强迫自己选择了遗忘，甚至连同相机一起收进了柜子里。

 

相叶记得那天是下过暴雨后的第二天一早，他度过了窗口期。

从医院出来拿着那张化验单看了半天，从口袋里摸出事先准备好的打火机，蹲在地上点燃了那张薄薄的纸，连同病历本一起烧成灰，然后被一阵风吹落进了下水道里。

那份笼罩在心头的恐惧，终于减轻了一点。

他哽咽着吃掉了自己买给自己的蛋糕，安慰自己没染病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又哭又笑的度过了雨水蒸发后变得潮湿阴沉的夜晚。

 

偏偏天不遂人愿，他和樱井考入了同一所大学。

在填报之前相叶明明打听了樱井打算去的学校，特意与他错开，却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仍然念了同一所，以樱井的成绩来说着实有点浪费。

立花虽然没在同一所大学，但也在同一个城市，并没有分开太远。

 

还好美术系和经济系井水不犯河水，平时也鲜少碰面。

开学第一年大家要忙的事情都很多，他只是在忙碌的生活间隙里听说樱井也很忙，不光是学习，还有一些学生社团的工作之类的。

他们开始有不同的朋友圈，因为不常见面，以至于在食堂偶然碰到的时候，相叶甚至一时没能认出樱井。

他染了一头非常张扬的金发。

 

“一个人吗？最近在忙什么。”樱井没等他回答，拿着餐盘在他面前坐下，见他瞪大了眼睛，有些尴尬的抬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很奇怪吗？”

“喔，不是。”相叶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冲他笑了笑，“挺不错的。”

“航生闹着要我染的。”樱井微微摇了摇头笑起来，夹起西蓝花塞进嘴里。

看他笑得一脸无可奈何的甜蜜，相叶摸了摸自己的耳骨低下头猛吃了两口饭，随口找了个话题，“我最近打算去打个耳洞。”

“啊，是吗？”樱井朝他的耳朵看了看，“会很痛吗？”

“应该还好吧。”相叶嘴里嚼着牛肉说得含含糊糊。

“那一起去吧。”

“啊？”相叶几乎怀疑自己听错，刚塞进嘴里的饭都掉了出来，“啊，不好意思。”

胡乱的擦了两下嘴，就听樱井继续说，“我也想打耳洞，一起去吧。”

 

“喔喔，行。”

相叶一时之间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理由拒绝。

他只能喝了口汤，咽下后淡淡道，“也是立花君让你打的？”

“那倒不是。”

相叶眨眨眼睛，就看他笑起来，“不过……想打完给他一个惊喜。”

……果然。

“那就说好了喔，到时候一起去。”

“嗯……”

“说起来你是不是都没好好吃饭，看起来又瘦了。”

 

他边说着边很自然的把自己盘子里的肉拨给相叶。

相叶看着自己盘子里的肉神情有些微妙，刚抬起头就看见樱井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

“你喜欢的糖醋里脊。”

“啊……谢谢。”

“干什么这么客气。”樱井放下筷子，身体微微往后靠坐，“以前你都是直接从我盘子里抢的。”

相叶干笑两声，“这是以前嘛，现在都这么大了，怎么好意思再从你盘子里抢吃的。”

“嗯，一眨眼都比我高了。”

“哈哈哈，是啊。”

 

你看，他就是这样。

当你觉得想要放弃的时候，他又适当的对你表现出关心和温柔。

哪怕你明明知道这不过是朋友间的关照，却又忍不住想要陪在他身边。

 

相叶觉得自己就像是被鱼竿栓了一只红萝卜在眼前不停奔跑的驴，每时每刻都很拼命的跑却始终吃不到垂在眼前的萝卜。

不能再这样了。

真的不能再这样了。

 

相叶闭着眼睛躺在宿舍床上，轻轻吸了吸鼻子翻过身。

 

这天夜里，相叶久违的做了个梦。

梦见他和樱井翔念中学的时候。

他因为打球时争强好胜被学校外面的混混盯上了。

被一群人带走的时候没人敢出来说话，他虽然嘴犟但心里却开始有些害怕。

快要走出教学大楼的时候，突然被一个打扫卫生的人迎面拦住。

小翔，他嘴唇动了动，手用力挥了挥，你快走。

樱井翔握着扫把沉着脸，问你们要把他带去哪里。

那些人立刻围上来让他不要多管闲事。

樱井看了他们几眼侧身让开了道，却在他们嘲讽着转身背对他的瞬间突然抄起扫把就打。

仿佛用尽浑身力气一般，混乱的打着那群人，相叶楞了一秒立刻冲进去把被围起来的樱井拉出来。

快跑！

被揍得浑身都是伤的两人被学校老师还有家长劈头盖脸教育了很久。

最后老师嘱咐他们留在对谈室里写检讨，门关上的时候两人相互看着对方脸上的伤偷偷笑起来。

 

——笑什么笑，都怪你，害我也挨骂。

——小翔你刚才超帅的！

——什么啦，快写检讨，别一会儿又要我一个人写。

——哈哈哈哈，真的，超帅！一个人写检讨也超帅！

——哈哈哈，你少来！我才不上当呢。

 

相叶是笑着从梦里醒来的，睁开眼睛那刻恍惚地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

啊，他们，已经长大了。

那些他们一起走过的时光早就已经成为了过去。

 

在微微发亮的天色里怅然若失。

那些年，一直站在他身前护着他的樱井翔，再也不会回来了。

想着想着，眼睛湿了起来。

他好讨厌这样的自己。

 

「相叶君，我们什么时候去打耳洞？」

「不好意思啊樱井君，那天和朋友路过医院的时候顺便就被拉进去打好了。」

「……这样啊。」

「抱歉抱歉，课业有点忙忘记告诉你了>0<」

「没关系，那我自己去吧。」

「嗯嗯，下次再陪你。」

 

相叶看着聊天记录，摸了摸自己耳骨上的耳环。

针穿过去的时候，其实还是有点痛的。

但是这点痛比起心里那个深不见底的窟窿根本不值一提。